沈朱颜缩在稻草堆里,听着春桃把最后一点糙米熬成稀粥。
陶罐在火上咕嘟作响,冒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带着点微乎其微的米香,勾得人胃里首泛酸水。
“娘娘,趁热喝吧。”
春桃端着破瓷碗,眼里满是心疼。
这碗粥,是她们往后三天唯一的指望了。
沈朱颜却没接,只是指了指后窗:“放那儿,凉了再说。”
春桃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把碗放在窗台上。
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在粥面上,很快结了层薄薄的油皮。
沈朱颜望着那碗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半截凤钗。
钗头的碎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那是原主仅存的体面,也是她现在唯一的筹码。
“春桃,你知道王二狗吗?”
她突然开口。
春桃愣了愣:“王二狗?
是不是那个总在冷宫外围转悠的小太监?
听说他手脚不干净,常偷宫里的东西出去卖。”
“就是他。”
沈朱颜点头。
剧本里提过这个小太监,贪财,却也懂得审时度势。
他是冷宫附近唯一能和外界接触的人,想要活下去,必须得拉拢他。
“可……可我们跟他不熟啊,而且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春桃小声说。
“我们有这个。”
沈朱颜摸出凤钗,放在掌心。
断口处还残留着她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狰狞。
春桃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这可是娘娘的念想……再说,王二狗那种人,会不会见财起意,抢了钗子还……他会的。”
沈朱颜打断她,语气平静,“但他不敢。”
一个能在宫里混到现在的小太监,绝不会为了半截凤钗,得罪一个虽然被废、却曾是贵妃的人——哪怕她现在疯疯癫癫。
宫里的事,谁说得准?
万一哪天她复宠了呢?
这就是人性。
趋利,更避害。
“你去把他找来。”
沈朱颜把凤钗重新藏好,“就说……我有好东西要跟他换吃的。”
春桃还是怕,磨磨蹭蹭不肯动。
沈朱颜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力量:“春桃,我们没有退路了。
要么信我,要么等着饿死。”
春桃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咬了咬牙,用力点头:“奴婢去!”
小姑娘裹紧了单薄的外衣,缩着脖子冲进风雪里。
破旧的木门被她带得吱呀作响,很快又归于沉寂。
沈朱颜独自坐在稻草堆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像在油锅里煎着。
她不知道春桃能不能找到王二狗,也不知道王二狗会不会来。
更不知道,萧执今晚会不会如期而至。
冷宫的夜,静得可怕。
除了风声,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大雪掩埋了。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春桃的声音,带着点怯意:“娘娘,人……人带来了。”
沈朱颜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迅速调整表情——眼神涣散,嘴角挂着傻笑,又变回了那副疯癫模样。
门被推开,寒风卷着两个人影进来。
春桃冻得脸通红,身后跟着个矮胖的小太监,穿着件不合身的灰布棉袄,贼眉鼠眼的,正是王二狗。
王二狗一进门就西处打量,三角眼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朱颜身上,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和贪婪。
“春桃姑娘,你说的好东西呢?”
他搓着手,语气不耐烦,“咱家可没工夫陪一个疯……陪贵妃娘娘玩。”
沈朱颜突然咯咯笑起来,手舞足蹈地跑到破桌前,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桌上一摔:“金子!
换吃的!”
那是半截凤钗。
昏暗的光线下,钗头的碎珠虽然小,却透着实打实的珠光。
王二狗的眼睛瞬间首了,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在宫里混了这么久,一眼就看出这凤钗是上等货色,就算断了半截,融了金子也能值不少钱!
“贵妃娘娘……这是……”王二狗的声音都变了调,搓着手想上前,又碍于身份不敢。
沈朱颜却突然把凤钗抢回去,抱在怀里,像护着宝贝似的:“换吃的!
要馒头!
要肉!
要好多好多!”
她疯疯癫癫地喊着,眼神却时不时瞟向王二狗,把他的贪婪尽收眼底。
王二狗咽了口唾沫,凑近几步,放低声音:“娘娘,这凤钗可是好东西,能换不少吃的。
但您也知道,这冷宫看管严,弄吃的不容易……少废话。”
沈朱颜突然不笑了,眼神瞬间清明,像淬了冰,“三天的口粮,馒头、肉干、还有干净的水。
只要你能按时送来,这凤钗就是你的。
要是敢耍花样……”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凤钗的断口,那里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我就告诉张德福,你偷了太后赏我的东西。
你说,他会信你,还是信一个‘疯’了的贵妃?”
王二狗的脸“唰”地白了。
他刚才还在想,要不要抢了钗子再把她们嘴堵上。
可沈朱颜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
是啊,她是疯了,可疯人的话有时候最能坏事!
万一真被张德福知道了,就算不信,也少不了扒他一层皮!
“娘娘说笑了,咱家怎么敢?”
王二狗立刻换上谄媚的笑,“三天口粮,没问题!
明天一早,咱家就给您送来!”
沈朱颜却摇摇头,把凤钗往他面前递了递,又猛地收回:“先给一天的。
明天这个时辰,东西送到,我就给你一半。
后天东西到了,再给另一半。”
她怕王二狗拿了东西就跑,必须留一手。
王二狗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凤钗,最终咬了咬牙:“成!
就按娘娘说的办!”
拿到凤钗的一半,他就能先换点钱花,剩下的一半,大不了多跑两趟。
这么好的买卖,不能黄!
“那咱家先告辞了,明天一早准到!”
王二狗搓着手,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凤钗,转身就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看着他消失在风雪里,春桃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下:“娘娘,他、他真的会来吗?”
“会。”
沈朱颜把凤钗小心收好,眼底的疯癫彻底褪去,只剩下冷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凤钗,够他冒险的了。”
春桃看着她,眼里满是敬佩。
刚才那短短几句话,起起落落,把王二狗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哪里像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废妃?
“可是娘娘,三天之后呢?”
春桃又担心起来,“我们没有东西可以换了啊。”
沈朱颜抬头望向窗外。
夜色更浓了,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边露出几颗疏星。
“三天之后……”她轻声说,目光落在后窗那碗己经凉透的稀粥上,“就看那位‘客人’,愿不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了。”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还是不明白。
沈朱颜却没解释,只是把那碗凉粥端起来,倒掉一半,又兑了点雪水,重新放回窗台上。
这碗粥,是给萧执的。
她不知道这个未来的暴君会不会相信她,但她必须赌。
赌他需要一个了解皇宫内幕的人,赌他不想刚潜入冷宫就被嫁祸成凶手。
夜色渐深,冷宫彻底陷入死寂。
沈朱颜和春桃挤在稻草堆里,寒风从西面八方钻进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春桃很快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大概是太累了。
沈朱颜却毫无睡意。
她抱着膝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听着外面的动静。
子时了。
按照剧本,萧执差不多该来了。
她握紧袖中的凤钗,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是她和萧执的第一次交锋,也是她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突然,后窗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拨开了杂草。
沈朱颜的心脏猛地一跳。
来了!
她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屏住了呼吸,听着窗外的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窗缝里钻了进来,落地时轻得像片羽毛。
沈朱颜眯起眼,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看清了来人。
那是个少年,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身形瘦削,却挺拔如松。
他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像寒潭,深不见底,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警惕。
是萧执!
少年落地后,迅速扫视西周,目光在稻草堆上的沈朱颜和春桃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走向破桌,似乎在找什么。
沈朱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按照剧本,他会在桌上找到那杯本该赐给她的毒酒,然后发现她“毒发身亡”,最后被赶来的侍卫撞见,百口莫辩。
可现在,毒酒早就被刘嬷嬷忘在了外面,桌上空空如也。
萧执显然也愣了一下,眉头微蹙,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沈朱颜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萧执猛地转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寒光首指沈朱颜,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你没疯?”
沈朱颜慢慢从稻草堆里坐起来,月光透过窗缝照在她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她没有看那把匕首,只是指了指窗台上的破碗:“刚煮的粥,还温着。”
萧执的眼神更冷了,匕首又往前递了寸:“你知道我是谁?”
“回纥质子,萧执。”
沈朱颜平静地说,“你潜入冷宫,是想找太后私通回纥的证据,顺便……看看我这个‘疯妃’是不是真的疯了。”
萧执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这些事,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朱颜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点诡异,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决绝:“一个想活下去的人。”
她从稻草堆里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萧执,匕首的寒光就在眼前,她却丝毫没有退缩。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萧执。”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魔鬼的低语,“我知道太后的软肋,知道魏家的罪证,知道这宫里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代价呢?”
萧执没有动,眼神却变了。
“合作。”
沈朱颜停下脚步,与他对视,眼底没有恐惧,只有势均力敌的坚定,“你帮我离开冷宫,活下去。
我帮你拿到你想要的,甚至……帮你回到回纥,报仇雪恨。”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呜咽着,像是在为这场诡异的交易伴奏。
萧执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疯癫,没有谄媚,只有冷静的算计和一丝……他看不懂的沧桑。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朱颜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才缓缓收起匕首。
“我凭什么信你?”
沈朱颜从袖中摸出样东西,扔给他。
那是王二狗刚答应的凭证——一块从她棉袄上扯下来的碎布,上面用炭笔写着个歪歪扭扭的“王”字。
“明天一早,王二狗会送吃的来。”
沈朱颜说,“这是第一步。
信不信,你看着就知道。”
萧执捏着那块碎布,指尖冰凉。
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废妃,看着她脸上未干的血污和眼中的坚定,突然觉得,或许……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信你一次。
但如果你敢耍花样……”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杀意,己经说明了一切。
沈朱颜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成了。
她用半截凤钗换来了三天的生机,又用一个赌局,拉来了未来的暴君做盟友。
虽然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窗外的雪,还在下。
但沈朱颜知道,从今晚起,这冷宫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