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还残留在鼻尖 —— 那是她在医院化疗病房里闻了三个月的气息,可现在涌入喉咙的却是刺骨的寒意,带着河底淤泥的腥气,冻得她牙关咯咯作响。
“咳…… 咳咳……”她拼命向上挣扎,指尖却只抓到一把滑腻的水草。
后脑勺传来剧烈的钝痛,像是被人用重物狠狠砸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的灼痛,混着冰冷的河水呛进肺叶。
这不是医院。
当这个认知砸进混乱的脑海时,苏绾绾终于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墨色的夜空压得很低,稀疏的星子被乌云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倒映在泛着粼粼波光的河面上。
她正漂浮在一条湍急的河流里,上游隐约传来瀑布轰鸣的巨响。
“救…… 救命……”嘶哑的呼救声刚出口就被水流吞没。
她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牢牢捆着,粗糙的麻绳在挣扎中勒进皮肉,留下几道渗血的红痕。
身上的素白襦裙早己湿透,像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不断下沉,布料磨过手臂时,能感觉到皮肤被碎石划破的刺痛。
这是哪里?
记忆的最后一帧,是护士推着药车走进病房,白色口罩上方的眼睛带着怜悯:“苏小姐,家属己经签了放弃治疗同意书。”
然后是心脏监护仪拉成长鸣的尖啸,视野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可现在……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脚踝突然被水草缠住,苏绾绾猛地向下坠去。
冰冷的河水瞬间灌满耳道,窒息感如同无数只手扼住喉咙。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似乎看到岸边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影,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玉佩在月光下闪过一点冷冽的银辉。
再次睁开眼时,刺骨的寒意变成了灼人的疼痛。
她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
后脑勺的伤口被草草包扎过,渗出的血渍在灰白色的布条上晕开暗褐色的花。
最疼的是胸口,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醒了?”
一道尖利的女声刺破昏沉。
苏绾绾艰难地转动眼球,看见一个穿着青灰色粗布裙的婆子端着铜盆走进来,三角眼上下打量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件没用的破烂。
“还以为要把命丢在洛水里了呢,没想到贱骨头还挺硬。”
婆子将铜盆重重墩在床头矮凳上,浑浊的水溅出不少,“既然醒了就赶紧起来干活,别指望装死偷懒,三姑娘还等着热水呢。”
洛水?
三姑娘?
这些陌生的词汇让苏绾绾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示意自己需要水。
“渴了?”
婆子嗤笑一声,从墙角提起一个豁口的瓦罐,粗鲁地往破碗里倒了些浑浊的水,“喝吧,别噎死了,不然还得连累我去领罚。”
碗沿的缺口刮得嘴唇生疼。
苏绾绾贪婪地吞咽着带着土腥味的冷水,干涸的喉咙得到一丝缓解,可胸口的灼痛却愈发剧烈,让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沫里竟带着点点猩红。
“啧,真是个药罐子。”
婆子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也不知道二公子看上你什么了,一个罪臣之女,还敢肖想做我们侯府的少夫人?”
二公子?
侯府?
罪臣之女?
零碎的信息像是冰锥扎进脑海,伴随着剧烈的头痛,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开始涌现 ——破败的家宅,披枷带锁的父亲,母亲泣血的嘱托,还有一道玄色的身影在漫天飞雪里对她说:“跟我回侯府,我保你父亲性命。”
苏绾绾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苏绾绾,本是御史大夫的嫡女,三个月前父亲因弹劾权贵被诬谋逆,满门抄斩,唯有她被那位 “二公子” 救下,带回了这座名为 “永宁侯府” 的牢笼。
而昨夜…… 记忆在这里变得模糊,只残留着推搡的力气,冰冷的河水,还有后脑勺那记致命的重击。
“别在那儿装傻!”
婆子见她迟迟不动,伸手就去扯她的胳膊,“三姑娘说了,你这条命是侯府救的,就得给侯府当牛做马 ——放手!”
苏绾绾下意识地甩开她的手,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化疗时被护士扎针都怕疼的她,此刻看着婆子狰狞的嘴脸,心底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恨意。
这恨意不属于她,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
婆子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反了你了!
一个罪奴还敢顶嘴?”
她扬手就要打下来,苏绾绾却倔强地仰起头,迎着她的目光。
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淬了冰的寒星,看得婆子的手僵在半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脆响,伴随着娇柔的女声:“刘妈妈,姐姐醒了吗?”
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少女款步走进来,梳着精致的双环髻,鬓边插着珍珠步摇。
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精明,目光落在苏绾绾身上时,嘴角勾起一抹甜腻却冰冷的笑。
“三…… 三姑娘。”
刘妈妈立刻换上谄媚的表情,“刚醒呢,正要叫她起来伺候您。”
被称作三姑娘的少女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苏绾绾,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
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划过苏绾绾苍白的脸颊,指甲几乎要戳进皮肤里。
“姐姐昨晚落水,可把我吓坏了呢。”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幸好二哥哥及时发现,不然妹妹可就见不到姐姐了。”
苏绾绾的心猛地一沉。
记忆碎片里那个玄色身影…… 是她?
“不过姐姐也是,” 三姑娘突然加重了语气,指甲狠狠掐了一下她的脸颊,“放着好好的屋子不睡,偏要跑到洛水边去,若是被外人看到,还以为我们侯府苛待了你呢。”
尖锐的疼痛从脸颊传来,苏绾绾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吭声。
她看着眼前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突然明白了 —— 昨夜把她推下河的,恐怕就是这位笑靥如花的三姑娘。
而那位所谓的 “二公子”…… 他真的是来救她的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是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棋子?
胸口的灼痛越来越烈,眼前开始发黑。
苏绾绾觉得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打落的残叶,无论飘到哪里,等待她的都是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又闻到了医院里那熟悉的消毒水味。
原来死亡不是终点。
是比死亡更漫长的折磨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