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恒湿的环境此刻像一口巨大的棺材,只有基因共振仪发出的、单调重复的蜂鸣在死寂中切割着时间。
林默俯身在冰冷的合金操作台上,透过高倍显微目镜,凝视着培养皿中那团螺旋状蠕动的荧光菌株——“普罗米修斯-178”。
它本应是人类对抗渐冻症的最后希望,此刻却在诱导培养基中呈现出一种妖异的、不祥的律动。
菌丝末端,细微的荧光如垂死星辰般明灭不定。
“第178次诱导实验,目标基因片段‘X-178’表达活性……0.3%。”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从头顶传来,宣告着又一次失败。
林默修长的手指在全息数据屏上快速滑动,调出瀑布般流淌的基因序列图谱,试图抓住一丝异常。
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眼下的青黑,那是连续72小时鏖战的勋章,也是无声的疲惫烙印。
“见鬼!
这数据流像被什么东西污染了!”
同事张哲的抱怨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烦躁地摘下无菌手套,揉着发红的眼睛凑近另一个培养皿,“178次!
林默,我们是不是该考虑‘诺亚’……”他话没说完,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嗡——!
嗡——!
嗡——!
刺耳的警报声不再是背景音,而是瞬间撕裂空气的凶兽咆哮!
墙壁上原本柔和的蓝白色环境灯瞬间被刺目的血红吞噬,如同地狱睁开了眼睛。
天花板角落的消毒喷口猛地爆裂,喷出的不再是净化气体,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猩红雾霭!
雾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迅速沉降、弥漫,冰冷地舔舐着地板、设备、以及两人***在防护服外的皮肤。
“警告!
警告!
检测到未知基因级污染源!
声波污染等级:Delta!
启动最高级焚化隔离协议!”
机械女声在弥漫的血雾中变得扭曲失真,如同坏掉的收音机。
张哲猛地抓住林默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臂骨。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因极度的恐惧而凸出,眼球在眼眶中疯狂震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搏斗,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诺…诺……”随即,仿佛挣脱了束缚,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诺亚——!”
火焰,从张哲的声带深处喷薄而出。
那不是凡俗的火焰。
没有炽热的橙红,没有跳动的温暖。
那是源自地狱深渊的幽蓝,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如同液态的毒焰。
蓝火如同贪婪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皮肉在接触的刹那碳化、剥落,暴露出下方急速变黑、扭曲、甚至开始呈现晶体化的喉骨!
蓝焰没有停止,它沿着脊椎神经束向上疯狂蔓延,首冲颅腔。
林默的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急剧收缩。
他清晰地看到,当蓝焰舔舐到张哲大脑皮层的瞬间,无数细小的、萤火虫般的光点混合着焦黑的灰烬,从他因痛苦而大张的七窍中猛烈喷溅出来——那是人类最精密的思维网络,数以亿计的神经突触,正在被这诡异的火焰从物理层面上彻底焚化!
三秒。
仅仅三秒。
原地只留下一具保持着仰天嘶吼姿态的琉璃化骷髅。
幽蓝的火焰还在骷髅的眼窝、齿缝间诡异地跳跃、熄灭,最后留下一缕青烟。
骷髅脚边,散落着几颗珍珠般圆润的凝固物,在血雾和警报红光中闪着诡异的光——那是张哲的舌骨,被瞬间熔融又急速冷却形成的玻璃珠。
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血腥和铁锈味,猛烈地冲击着林默的嗅觉神经,几乎令他窒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惊骇和疑问。
他猛地转身,用肩胛狠狠撞向厚重的生物安全门!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门开了,他像一颗炮弹般射入冰冷的消防通道。
通道内同样弥漫着稀薄的红雾。
他佩戴的防毒面具滤芯发出尖锐的嘶鸣,那是被强腐蚀性物质迅速侵蚀的声音。
视野边缘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游动的、扭曲的黑色阴影,如同来自深渊的窥视。
他一把扯下面具,大口喘息着污浊的空气。
然后,他听见了。
寂静。
不是夜深人静的安宁,不是图书馆的肃穆。
这是一种毛骨悚然的、物理规则层面的“失声”。
仿佛整个世界的声波都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抹去,只留下令人心脏狂跳的、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在耳膜内炸响。
他冲到消防通道尽头的落地强化玻璃窗前。
窗外,是曾经喧嚣鼎沸的东京新宿区十字路口。
此刻,这里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末日默剧。
一位妆容精致的白领女性捂着喉咙,像被抽掉骨头的木偶般跪倒在人行道中央,昂贵的***在粗糙的地面磨破,她张着嘴,鲜红的口红在煞白的脸颊上拖出长长的、绝望的血痕。
一辆失控的公交车斜撞在街角的便利店上,车窗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司机徒劳地、疯狂地捶打着无声的方向盘和喇叭,车内乘客们拥挤在破碎的窗前,一张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嘴巴大张着,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只有墨蓝色的泡沫不断从嘴角溢出、滑落。
巨大的广告屏上,虚拟偶像“星野爱”依旧保持着甜美的微笑,但屏幕下方滚动的促销字幕——“最新款胶原蛋白饮,让您声如天籁!”
——正从“籁”字的边缘开始燃烧!
幽蓝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每一个字符,当“饮”字化为飞灰的瞬间,整块屏幕如同被内部引爆,轰然炸裂!
无数燃烧着蓝火的屏幕碎片像垂死的火蝶,纷纷扬扬地飘落。
文字接触即焚定律!
林默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冰冷的判断。
任何承载人类语言的符号载体——纸张、屏幕、布料、甚至可能包括皮肤上的刺青——一旦暴露在空气中,都将自燃成灰烬!
林默的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金属窗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对街一栋高耸的玻璃幕墙大厦。
在三十七层的位置,一个穿着考究灰色西装的男人正用手中的金表疯狂地砸击着厚实的玻璃幕墙。
一下,两下……玻璃终于不堪重击,“哗啦”一声碎裂开来!
寒风灌入的瞬间,男人似乎想呐喊,他的动作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僵在原地。
他的嘴唇开合着,无声地拼出一个清晰的口型。
凭借多年的唇语研究经验,林默的心脏骤然冻结——那口型分明是:“救…命…”幽蓝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西装男的口腔内部猛烈爆燃!
蓝焰瞬间吞噬了他的头颅,将他变成了一个在三十七层高空中熊熊燃烧的、短暂而残酷的火炬!
几秒后,那燃烧的身影从破碎的窗口坠落,消失在下方街道的混乱中。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林默口袋里的手机自动亮起,屏幕被强制弹窗占据——是政府的紧急新闻推送。
没有文字描述,只有不断刷新的、触目惊心的图标:图书馆里一排排书架燃起冲天的幽蓝火焰;平板电脑、电子阅读器的屏幕冒着滚滚黑烟,屏幕上的文字在扭曲中化为灰烬;甚至街头涂鸦艺术家留下的“LOVE”字母,都在粗糙的砖墙上灼烧出焦黑的痕迹。
最后,整个屏幕被一行扭曲的、仿佛用鲜***写的巨大手写体警告占据:“禁语元年降临 发声者自噬”这行字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屏幕上剧烈挣扎、扭曲,然后在显现后的0.5秒内,从边缘开始迅速自我焚毁,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屏幕烙印。
“哐当!
哗啦——!”
地下车库方向传来沉重金属被撞击、玻璃碎裂的巨大声响!
林默猛地惊醒,一把抓起操作台上的便携式基因采样箱——那里面有“普罗米修斯-178”仅存的原始菌株样本和所有实验数据硬盘。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通往车库的安全梯。
车库的感应灯在红雾中忽明忽暗,投射下鬼魅般的光影。
就在梯井拐角,林默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片带着暖意的黑暗中。
那是一个穿着米色针织开衫的年轻女子,正半跪在地,将一个剧烈抽搐的小男孩紧紧护在身后。
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小脸憋得发紫,双手死死地抠着自己的脖子,指甲缝里全是淋漓的、泛着诡异蓝光的血——他显然因为无法发出声音而陷入了极端的恐慌和窒息感,本能地想要撕开自己的喉咙!
女子脸上写满焦急,却没有丝毫慌乱。
她迅速而坚定地扳开男孩自残的双手,十指翻飞,如同在空气中编织着无声的密码。
林默认出那是国际手语!
她的左手虚按在男孩剧烈起伏的胸口,右手则做出平稳而舒缓的波浪起伏动作——那是“呼吸”的指令。
她的动作精准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韵律。
当她的指尖第三次轻柔而坚定地拂过男孩锁骨的凹陷处时,奇迹发生了——男孩脖子上那些暴凸的、泛着蓝光的血管,竟肉眼可见地缓缓平复下去,抽搐也渐渐停止,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
“跟我走。”
女子突然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林默。
没有声音,但在血色应急灯忽明忽暗的映照下,林默清晰地“读”到了她唇形的变化,那信息如同首接刻印进他的脑海:“他们”在找所有还能说话的人。
“轰隆…轰隆…”沉重的、如同巨兽碾过地面的震动声从车库深处传来,伴随着金属履带摩擦水泥地的刺耳噪音。
两道惨白刺眼的探照灯光束猛地撕裂昏暗,如同两柄巨剑横扫而来!
在光束掠过女子侧脸的瞬间,林默看清了她颈侧佩戴的反光身份贴片——上面清晰地印着“东京都立特殊教育学校”的LOGO,以及她的名字:苏影。
“声骸清道夫正在接近。
公民,请留在原地,接受基因检疫。”
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巨大的封闭车库里回荡、叠加,形成令人心悸的声浪。
林默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太阳穴如同被钻头猛击!
某种高频的、无法被耳朵捕捉的声波,正穿透颅骨,像无数细针般狠狠扎向他的脑髓深处!
苏影的反应快如闪电!
她猛地一手拽起林默的胳膊,另一只手抱起刚刚恢复平静的男孩,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们扑向旁边一个敞开的、散发着浓烈腐臭味的垃圾通道口!
“噗通!”
三人滚落进黑暗、潮湿、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垃圾堆中。
在坠入彻底黑暗前的最后一瞥,林默借着上方扫过的探照灯光,看清了那“清道夫”的真容:一个履带式底盘的庞大金属怪物,底盘上竖立着蜂巢状的复杂声波发射阵列,不断发出无形的震荡。
而它前端的机械臂末端,没有武器,却安装着密密麻麻的、闪烁着寒光的试管架和取样针头!
浓重的黑暗和恶臭包裹了他们。
林默能感觉到身边男孩轻微的颤抖和苏影压抑的呼吸。
突然,一只冰冷而微微颤抖的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掌。
是苏影。
她在林默的掌心快速地、用力地划写着,指尖的触感清晰而急促:“当心…所有…还能说话的…活人…”她的指尖停顿了大约半秒。
就在这短暂的死寂间隙,头顶的通风口网格处,猛地传来一声人类撕心裂肺到极致的哀嚎!
那嚎叫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绝望,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
然而,这声音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通风口网格缝隙中骤然透出的、幽蓝冰冷的火焰光芒,如同被利刃切断般,戛然而止。
只有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恶臭,顺着通风口幽幽地飘了下来。
通道外,冰冷的电子广播再次响起,这一次夹杂着明显的电流干扰杂音,断断续续,更添诡异:“重复…全球…静默公约…即时生效…所有幸存者…请立即…前往…最近的…电波塔…接种…沉默…疫苗…抵抗…声骸…”林默咬紧牙关,摸索着找到井盖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上顶开一条缝隙。
黎明的微光吝啬地渗了进来,带着外面世界冰冷刺骨的寒意和更浓重的焦糊味。
他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曾经的地标东京铁塔,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巨人,塔身覆盖着丑陋的、如同肿瘤般增生的金属结构,扭曲盘绕。
塔顶,一个巨大的、如同异形口器般的次声波发射器正在缓缓旋转,将天空低垂的铅灰色云层强行撕扯成巨大的、不祥的螺旋状。
塔底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僵硬地朝着铁塔的方向,整齐划一地跪拜着,构成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末日朝圣图。
一片灰烬,带着余温,飘飘荡荡地落在林默探出缝隙的手背上。
他下意识地捻起这片灰烬。
焦黑的边缘勉强能辨认出纸张的质地和印刷的痕迹。
这是一本权威科学期刊《Nature》的残页。
在未被完全焚毁的区域,一行加粗的标题在灰烬中若隐若现:《尼安德特人基因片段X-178在声波应激环境中的特殊表达及其潜在病理关联》他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作者署名处。
那里正被残留的幽蓝火星贪婪地舔舐着。
一个清晰的姓氏正在火焰中蜷曲、碳化、化为飞灰。
火焰吞噬的最后一个字母是——林 (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