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九重握着火钳的手突然顿住，铁匠铺外那串水声里，分明混着三长两短的脚步。
炉火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扭曲如鬼魅。
二十年了，到底还是找来了。
他望着铁砧上那把未成形的短刀，刀刃泛着幽蓝的光——这是用天山寒铁锻的，本该是给沧州知府贺寿的礼物。
"叮"的一声，檐角铜铃轻响。
韩九重突然抓起案上茶碗泼向炭炉，火星四溅中，三枚柳叶镖钉入门框，呈品字形排列。
冷雨裹着血腥气漫进来，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另一道细长的影子刺穿。
"二十年不见，你的暗器倒是慢了不少。
"韩九重转身时，袖中滑出一柄铁尺。
炉火映出来人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无鞘长剑，剑身细若韭叶，雨水顺着刃口滴落竟不沾分毫。
黑衣人轻笑，声音像是铁器刮过青石："当年白露山庄三十六口，只有你带着断水剑逃了。
"剑光忽起，却不是刺向韩九重，而是直取他身后那面挂满农具的土墙。
土墙轰然坍塌，露出个三尺见方的暗格。
韩九重瞳孔骤缩，铁尺横削对方手腕，却见黑衣人剑锋一转，竟是用剑柄撞向他膻中穴。
这一式"回风拂柳"使得刁钻至极，分明是峨眉派的路数。
暗格里躺着个乌木长匣，匣上七道铜锁在雨夜里泛着冷光。
黑衣人剑尖轻挑，铜锁应声而落，剑气却在触及木匣时突然消散——匣面刻着北斗七星，每颗星位都嵌着枚陨铁钉。
"果然是你。
"韩九重忽然笑了，铁尺当胸直刺，"当年在白鹿崖，你就是用这招'七星锁魂'困住谢三公子......"话音未落，黑衣人左手翻出枚青铜八卦镜。
镜面映着炉火，霎时在韩九重眼前炸开一团金光。
铁尺刺空，剑锋已抵住他咽喉。
"断水剑呢？"黑衣人的剑尖微微颤动，在韩九重喉结上点出朱砂似的血珠，"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韩九重突然抓住剑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你以为我躲在这打铁铺二十年，就为了守着把剑？"他猛地把剑刃往自己脖颈送，黑衣人急忙撤剑，却见韩九重袖中寒光乍现。
七枚透骨钉呈北斗状袭来，黑衣人挥剑格挡，钉尖与剑身相撞竟发出钟磬之音。
趁这间隙，韩九重抄起木匣撞破后窗，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雨幕中。
黑衣人正要追击，忽听身后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回头望去，铁砧上那柄未完工的短刀正在震颤，刀身幽蓝光芒大盛，竟将周遭雨丝都映成诡异的青紫色。
"好狠的心肠。
"黑衣人冷笑，"临逃还要用淬毒刀气封路。
"剑光如练，短刀应声断作两截，毒雾腾起的刹那，他已纵身跃上屋脊。
雨越下越大，韩九重的气息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三更时分，沧州府西郊乱葬岗。
裴寂蹲在尸体旁，手指拂过韩九重咽喉处的剑伤。
伤口细如发丝，边缘微微发黑，像被极薄的烙铁烫过。
他摘下腰间酒葫芦灌了一口，劣酒灼得喉咙发痛——这种剑痕，全天下只有三个半人能留下。
乱葬岗的歪脖子槐树上突然传来轻笑："裴先生不愧是'鬼手判官'，闻着血腥味就找来了。
"红衣女子倒挂在枝头，裙摆浸在雨里，红得像要滴血。
"红蝎子。
"裴寂头也不抬，"你们残月楼也掺和这事？"女子翻身落地，绣鞋踩在泥水里竟不沾分毫："有人出三千两黄金买断水剑的下落。
"她腕间银铃轻响，三只毒蝎顺着袖管爬到手背，"先生若肯合作......""嗤"的一声，银针钉入女子脚前三寸。
裴寂起身掸了掸青衫上的泥点："告诉你们楼主，二十年前白露山庄的债，该还了。
"红衣女子脸色骤变，袖中飞出十数枚毒蒺藜，人却已退到三丈开外。
裴寂不闪不避，毒蒺藜在离他衣襟半尺处突然转向，尽数没入旁边墓碑。
"移星换斗？你果然是......"女子话音未落，裴寂袖中又一道银光闪过。
她急退时扯下半幅红袖，露出小臂上新月状的疤痕。
雨更急了。
裴寂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
展开是半截剑尖，锈迹斑斑的刃口上刻着"白露"二字。
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突然在眼前烧起来，热浪中传来婴儿的啼哭......天光未明，青灰色的雾气裹着铁锈味在巷口游荡。
裴寂站在韩九重铁匠铺的废墟前，两指捻起片焦黑的瓦砾。
昨夜那场大火烧得蹊跷，火舌专往兵器架上蹿，倒像是故意要毁掉什么。
"裴先生。
"穿皂衣的捕快捧着簿册凑过来，"按您吩咐，弟兄们把能找的碎铁都收拢了。
"他指着墙角竹筐，里头的铁片在晨光下泛着幽蓝——正是昨夜那柄淬毒短刀的残骸。
裴寂忽然俯身，从瓦砾堆里拈起根半熔的铜钉。
钉头刻着北斗纹，与木匣上的陨铁钉如出一辙。
"昨夜可有人动过火场？"他漫不经心地问，指尖在铜钉的刻痕上摩挲。
捕快喉结滚动："寅时三刻有个乞丐......"话音未落，裴寂已闪身至十丈外的馄饨摊。
卖馄饨的老汉正要收摊，忽见青衫拂过眼前，盛汤的木勺"咔"地断成两截。
断面处嵌着枚铜钉，正是方才瓦砾堆里那根。
"客、客官......"老汉瘫坐在地，竹匾里的馄饨撒了一地。
裴寂却盯着断勺若有所思——铜钉入木三寸却未穿透，分明是被人用阴柔指力中途截住。
晨雾中忽有银铃轻响。
裴寂袖中银针激射而出，钉穿正在滚动的馄饨。
汤水四溅时，一抹红影掠过屋脊。
他足尖点地纵身而起，青衫鼓荡如展翼苍鹰，转眼已追到城南运河畔。
红衣女子立在乌篷船头，腕间银铃缠着条细索，索端系着个昏迷的乞丐。
"先生好狠的心肠。
"她晃了晃细索，乞丐颈间立刻现出血痕，"为个叫花子追奴家三条街？"裴寂落在芦苇丛中，目光扫过乞丐褴褛的衣衫："能让残月楼红蝎子亲自出手的乞丐，怕是比知府大人还金贵。
"女子娇笑骤止，红袖翻卷间射出七点寒星。
裴寂不退反进，袖中飞出七枚铜钱，半空中与暗器相撞竟迸出火星。
毒蒺藜落地时，他已扣住女子脉门。
"星移斗转的手法......"女子瞳孔微缩，"你果然是天机阁......"话未说完，乌篷船突然炸裂。
漫天木屑中，十余黑衣人破水而出，刀光织成密网罩向裴寂。
红蝎子趁机脱身，拎着乞丐踏波疾退，却在三丈外僵住——不知何时，她后心要穴已插着三根苇杆。
裴寂左手捏诀右手执符，脚踏九宫步在刀网中穿梭。
每当刀刃临身，总在毫厘间被铜钱震偏。
忽然有个黑衣人剑势突变，细剑如毒蛇吐信直取他咽喉——正是昨夜刺杀韩九重的剑法！"等的就是你。
"裴寂长笑一声，青衫突然鼓胀如帆。
细剑刺入衣衫却似陷进泥潭，再要抽剑已来不及。
裴寂并指如剑点在他膻中穴，黑衣人闷哼倒地，面具应声碎裂。
晨光照见一张布满烫伤的脸。
"铁手判官？"裴寂皱眉。
二十年前名震江南的六扇门名捕，竟成了残月楼的杀手？黑衣人突然咧嘴怪笑，嘴角溢出黑血。
裴寂急忙扣住他下颌，却见半截舌头已咬断。
"好个残月楼。
"他望向红蝎子逃遁的方向，运河上只余圈圈涟漪。
午时三刻，醉仙楼。
裴寂坐在二楼雅间，面前摆着七枚铜钉。
钉头北斗纹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像是被血浸过。
窗外忽有鹰唳，灰隼穿帘而入，爪上系着张泛黄的纸笺。
"戌时三刻，白鹿崖。
"他抿了口竹叶青，酒液在杯中映出扭曲的倒影。
二十年前的白露山庄惨案，三十六具尸体喉间都是这般细如发丝的剑伤。
当时验尸的正是他自己，那时他还叫另一个名字......楼梯忽然传来重物拖拽声。
四个赤膊力夫抬着口青铜鼎上来，鼎身刻满蝌蚪文。
掌柜的点头哈腰："客官，这是您要的'禹王鼎'。
"裴寂指尖拂过鼎耳处的缺口，突然翻掌拍在鼎腹。
嗡鸣声中，七枚铜钉自行飞起，在鼎口排成北斗状。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铜钉上，竟在桌面投出幅星图。
"果然如此。
"裴寂盯着星图中格外明亮的玉衡位，"白鹿崖......"突然有利刃破空声。
他侧头避过飞刀，刀身钉入梁柱时，尾端红绸赫然绣着残月标记。
窗外闪过数道黑影，醉仙楼瞬间被肃杀之气笼罩。
裴寂却安然斟酒："铁捕头既然来了，何不共饮一杯？"屏风后转出个魁梧汉子，脸上刀疤从眉骨直划到嘴角。
他手中铁尺与韩九重那柄形制相同，只是多了七道血槽。
"裴寂，或者该叫你谢云笙？"铁尺重重顿在桌面，"白露山庄的余孽。
"酒液在杯中荡起涟漪。
裴寂注视着自己倒影，那张属于"鬼手判官"的脸渐渐模糊，另一张苍白的面孔浮现在波光中——那是二十年前的谢家三公子，本该葬身火海的谢云笙。
"铁无双。
"裴寂轻笑，"当年你带着六扇门的人第一个赶到火场，却说山庄里只有三十五具尸体。
"他忽然甩袖，七枚铜钉激射而出，"第三十六具，不正在你脸上吗？"铁尺翻飞格开铜钉，却在触及最后一枚时突然变向。
铁无双闷哼暴退，右肩赫然插着枚铜钉，北斗纹正对天枢位。
"你！"他惊怒交加，"怎么会谢家的七星打穴......"话音戛然而止。
铁无双望着自己颤抖的手，那些被烈火烧毁的记忆突然复苏。
二十年前的白露山庄，他举着火把站在谢老庄主面前，铁尺滴着血......裴寂缓缓起身，青衫无风自动："当年你私通残月楼，假扮马贼血洗山庄，却没想到谢家真正的秘密根本不在断水剑上。
"他指尖亮起一点寒芒，"那些铜钉才是打开墨家机关城的钥匙，而你——"寒芒骤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蠢货。
"铁尺与银针相撞，迸出一串火花。
铁无双突然扯开衣襟，胸口纹着残月吞日的刺青："你以为残月楼想要的是什么？"他狂笑着撞向栏杆，"楼主早就......"血花在楼外青石板上绽开时，裴寂已追到街心。
铁无双的尸体旁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手中细剑正滴着血。
那剑薄如蝉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