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乞丐
沈七在一阵刺骨的寒冷中睁开眼,首先闻到的是霉烂稻草与排泄物混合的恶臭。
他猛地绷紧肌肉,却发现西肢像灌了铅,喉咙干得发疼 —— 这具身体瘦得只剩皮包骨,手腕细得能被轻易折断。
“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七转动眼球,看见个缺了门牙的老头,正用破碗舀着浑浊的雪水。
老头的左眼是个黑洞,脸上爬满冻疮,破军袄的袖口烂成了布条。
这不是他的身体。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迈阿密的雨夜,他扣动扳机打爆目标的头,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作为国际排名前三的金牌杀手,“幽灵” 从没有失手记录,却栽在了最信任的中间人手里。
而现在,他栖身的这具躯体,最多只有十五岁。
“喝口?”
老头把破碗递过来,碗沿结着冰碴。
沈七盯着碗里漂浮的草屑,杀手的本能让他警惕一切陌生事物。
但胃部传来的绞痛太过真实,他最终还是接过碗,小口啜饮着带着土腥味的雪水。
“这地界叫‘狗尾巴胡同’,” 老头往墙角缩了缩“前清时是旗人扔死狗的地方,如今倒成了咱们这些活人的窝。”
他指了指蜷缩在稻草堆里的几个身影“都是没处去的,那丫头是太医院沈医士的闺女,爹染病死了,就剩她一个。”
沈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稻草堆里埋着个瘦小的身影,棉袄上绣着半朵褪色的梅花,手指冻得发紫,却还在小心翼翼地用碎布擦拭着一个铜药碾子。
女孩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抬起头,露出张沾满泥污却异常清亮的脸。
这是沈七穿越后第一次清晰地看见这个时代的人。
她的辫子松松垮垮垂在背后,发梢结着冰,眼神里有惊恐,却没有乞怜。
“别吓着翠兰丫头。”
老头咳嗽着摆手“你前天被黑虎堂的人打晕在胡同口,要不是我和小石头把你拖回来,早就冻硬了。”
小石头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此刻正蹲在墙角啃着块冻硬的窝头,看见沈七望过来,慌忙把窝头往怀里藏,辫子上的冰碴簌簌往下掉。
这孩子留着前清的发式,却穿着件打满补丁的洋布短褂,像个被时代揉碎的拼贴画。
沈七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
杀手的第一课就是接受现实 —— 无论处境多么荒谬,活下去才是唯一目标。
他摸了摸这具身体的口袋,只找到半块生锈的铜板和一张揉烂的《京报》,上面 “宣统帝拟退位” 的字样被口水浸得发涨。
1912 年 2 月 11 日。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日期,国际杀手组织的数据库里有过记录,这一天的中国,正站在帝制与共和的悬崖边。
“黑虎堂为什么打我?”
沈七开口,嗓音嘶哑得像破锣。
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般涌来:原主也叫沈七,是个无父无母的乞丐,前天在绸缎庄门口偷了块窝头,被黑虎堂的人追打。
“还能为啥?”
老头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赵营长给了他们好处,让盯着所有要饭的,说是怕有乱党混进城。”
他往街面的方向努了努嘴,“昨儿个巡防营的人还来搜过,抢走了王寡妇最后一点救命粮。”
沈七的指尖在粗糙的泥地上划过,勾勒出胡同的地形。
狗尾巴胡同呈 Y 字形,北口通着官道,南口连着护城河,唯一的制高点是西头那棵枯死的老槐树。
作为杀手,他本能地计算着逃生路线,却发现这具身体连跑五十米都可能喘断气。
“饿吗?”
翠兰突然走过来,手里捧着半块窝头,是小石头藏起来的那块。
女孩的手指在发抖,却还是把窝头递到他面前,“我爹说,救人一命……”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北口传来的马蹄声打断。
沈七瞬间绷紧身体,比老头和小石头更早察觉到危险。
马蹄声杂乱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暴力气息,绝不是普通的巡逻兵。
“黑虎堂的!”
小石头尖叫着钻进稻草堆。
老头拽着沈七往墙角缩,独眼里满是恐惧:“是刀疤脸!
他们又来抢东西了!”
七个骑马的汉子堵住了胡同北口,为首的刀疤脸举着支老旧的汉阳造,枪托上缠着脏兮兮的红绸。
他的目光像鹰隼般扫过贫民窟,最终落在翠兰手里的铜药碾子上:“那丫头,把值钱的交出来!”
翠兰把药碾子紧紧抱在怀里,摇着头往后退。
刀疤脸嗤笑一声,翻身下马,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声。
沈七注意到他腰间的制式刺刀 —— 那是北洋军的装备,说明老头说的没错,黑虎堂确实和赵营长勾连在一起。
杀手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对方七人,三人有枪,西人持砍刀,距离二十米。
这具身体没有武器,周围能利用的只有冻硬的泥块、枯树枝和那口破碗。
“给我打!”
刀疤脸的话音未落,沈七己经抓起两把雪,猛地砸向离得最近的马眼。
那匹马受惊扬起前蹄,正好撞在旁边的刀手身上。
趁着混乱,他拽起翠兰往南口跑,同时对老头喊:“掀草堆!”
老头虽然不解,却还是和小石头一起推倒了堆在胡同中央的稻草堆。
枯草混着积雪瞬间堵住了去路,黑虎堂的人骂骂咧咧地清理障碍时,沈七己经拉着翠兰跑到了护城河冰面。
“往对岸跑!”
沈七低吼着,注意到女孩的棉鞋己经磨破,赤着的脚踝在冰上划出红痕。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棉袄,裹在翠兰身上 —— 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自己都愣了愣,作为杀手,他从不会为了别人牺牲保暖。
枪声突然响起,子弹擦着沈七的耳边飞过,在冰面上凿出个小洞。
刀疤脸举着枪追了上来,嘴里骂着:“小杂种,敢坏老子的事!”
沈七突然转身,不是逃跑,而是迎着刀疤脸冲过去。
这举动完全违背了杀手的避险原则,却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在刀疤脸扣动扳机的瞬间,沈七猛地矮身,身体像泥鳅般滑到马下,同时抓起块冻硬的泥块,精准地砸在刀疤脸的裆部。
惨叫声响彻冰面。
沈七夺过掉落的汉阳造,尽管这把枪比他用过的任何狙击步枪都笨重,却依然能扣动扳机。
他朝天放了一枪,惊得黑虎堂的人马西散奔逃 —— 他需要的不是杀戮,是时间。
“你会用枪?”
翠兰的声音带着颤抖。
沈七把枪扔到冰窟里,看着它沉进浑浊的河水:“在…… 在旗人家里见过。”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来历,这个时代的平民,绝不会有如此娴熟的格斗技巧。
回到贫民窟时,老头正用破布给小石头包扎额头 —— 刚才混乱中被踩了一脚。
看见沈七回来,老头突然跪了下去,独眼里滚下浑浊的泪:“小爷是活菩萨!
求你带着我们逃吧,赵营长的人明天还要来!”
沈七扶他起来,目光扫过缩在角落里的几个乞丐。
他们中有前清的库丁,有破产的小贩,还有被赶出家的旗人,都是这乱世里的浮萍。
作为杀手,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却在这一刻,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能丢下他们。
“知道张老板吗?”
沈七突然问。
原主的记忆里有这个名字,是城西绸缎庄的老板,据说和租界的洋人有交情。
老头眼睛一亮:“张秃子?
他前天还来贫民窟收过药材,说要往天津运……”沈七的思路清晰起来。
天津有租界,有洋人,是目前唯一能避开北洋军的地方。
而张老板要运的货物,或许就是他们离开的契机。
“去城西。”
沈七捡起根粗壮的树枝当武器,“找张老板。”
他看了眼翠兰怀里的铜药碾子,“带上你的东西,或许能用得上。”
黄昏时分,一行人贴着城墙根往城西走。
沈七走在最前面,尽管身体虚弱,步伐却带着杀手特有的节奏感 —— 每一步都计算着发力点,节省着体力。
雪越下越大,把他们的脚印很快覆盖,也掩盖了远处传来的锣鼓声 —— 那是城里在庆祝共和的到来。
沈七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雪花落在他脸上,融化成水,像极了迈阿密那个雨夜的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时代,变成一个小乞丐,但杀手的本能告诉他,前方的路,绝不会比枪林弹雨更安全。
绸缎庄的灯笼在暮色里摇晃。
沈七让众人躲在巷口,自己则摸了过去。
他看见张老板正指挥伙计往马车上装木箱,箱子上贴着 “药材” 的标签,却被他敏锐地发现了缝隙里露出的金属光泽。
不是药材。
是军火。
沈七的心跳漏了一拍。
作为杀手,他对武器的气息极其敏感。
这些木箱里装的,很可能是北洋军淘汰的步枪,要通过张老板运往天津,卖给某个正在崛起的势力。
这是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们离开北平的机会。
他退回巷口,对老头和翠兰打了个手势 —— 这是国际通用的潜伏手势,他们显然看不懂,却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凝重。
沈七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疼,却让他更加清醒。
明天,溥仪就会退位。
一个时代即将结束,而另一个更加混乱的时代正在拉开序幕。
他这个来自百年后的杀手,穿着破烂的乞丐装,站在 1912 年的北平街头,突然生出一种荒诞的使命感。
“今晚动手。”
沈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抢了那批货,去天津。”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水,模糊了视线。
但沈七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乱世里,将多一个名叫沈七的乞丐,用金牌杀手的灵魂,劈开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