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地毯从大门铺到礼堂，两侧的花柱上缠绕着茉莉花，每朵花蕊里都嵌着颗珍珠，像是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钻在绿枝间。
林晚秋站在试衣间镜子前，看着婚纱上的珍珠泪滴刺绣，忽然想起沈砚之病房里的监护仪，那些起伏的线条像极了眼前的绣纹。
婚纱领口别着的茶晶胸针是陆承舟送的，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比记忆中沈砚之送的那枚多了几分棱角。”
林小姐，该出去了。
“女仆推开房门，身后跟着捧首饰盒的苏月如。
她穿着枚红色旗袍，腕间翡翠镯换成了更昂贵的玻璃种，镯面上的划痕被金箔仔细填补，像条蜿蜒的小蛇。”
妹妹今天真美。
“苏月如打开首饰盒，里面躺着支镶满钻石的步摇，”这是陆家姑母从英国带回来的，据说戴过的新娘都能白头偕老呢。
“白头偕老西个字像根尖刺，扎进林晚秋的心口。
她想起昨夜收到的信，信纸带着松烟味，字迹却陌生得可怕：”晚秋，忘了我吧，我与月如己有肌肤之亲，今生唯愿伴她左右。
“落款是”沈砚之“，那个”之“字拖出的墨痕，比契约上的还要长。”
劳烦苏小姐了。
“她伸手接过步摇，指尖故意擦过苏月如腕间的镯子，”不过比起钻石，我还是更喜欢素净些的首饰。
“苏月如的笑容僵在脸上，却在听见礼堂传来喧哗时，迅速恢复如常：”砚之哥哥来了，正在前厅与陆公子说话呢，妹妹不想去看看？
“心跳骤然加速。
林晚秋跟着她穿过走廊，透过雕花屏风，看见沈砚之站在陆承舟对面。
他穿着藏青长衫，领口别着枚普通的竹制茶针，却衬得面色比往日更加苍白。
陆承舟笑着递给他杯酒，两人碰杯时，她清楚地看见沈砚之袖口露出的纱布——那是她今早替他换的药。”
听说沈公子昨晚宿在苏家？
“陆承舟的声音带着三分挑衅，”苏小姐果然魅力非凡。
“沈砚之握酒杯的手顿了顿，指节泛出青白：”陆公子说笑了，在下不过是去送制茶方案。
“”哦？
“陆承舟挑眉，”那为何苏小姐今早从你房里出来时，头发还是湿的？
莫不是……一起洗了早茶？
“哄笑声从宾客中传来。
林晚秋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场景突然模糊。
苏月如适时扶住她，轻声道：”妹妹别难过，男人嘛，总要玩够了才会收心的。
“茶杯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她。
沈砚之的酒杯掉在地上，瓷片划伤了他的脚，鲜血渗进红毯，像朵盛开的红茶花。
他抬头望来，眼神里满是惊慌与痛楚，却在看见她头上的钻石步摇时，瞬间黯淡下去。”
晚秋，你听我解释……“他刚开口，苏父突然带着商会众人闯入，手里举着叠照片：”大家看看，这就是林家女儿干的好事！
“照片被甩在地上，林晚秋看见自己与陆承舟在火场的”亲密照“——他搂着她的腰，她靠在他肩头，背景是熊熊烈火。
可事实上，那时她只是被浓烟呛到，他不过是扶了她一把。”
孤男寡女，深夜共处火场，成何体统！
“苏父振臂高呼，”我提议，取消这门婚事，让陆家好好清清门户！
“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
林晚秋感到天旋地转，伸手扶住屏风，却摸到块温热的金属——是陆承舟的怀表，不知何时掉在了这里。
表盖内侧刻着行小字：”民国十六年，于黄埔军校“。
黄埔军校？
原来他竟是……”等等。
“陆承舟突然开口，从怀里掏出份文件，”这是林小姐与我的婚前协议，其中注明，若一方悔婚，需赔偿对方十万大洋。
苏老爷这么着急让我悔婚，莫非想替林家出这笔钱？
“苏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是不是强词夺理，“陆承舟轻笑，”不如问问沈公子，他昨晚到底在苏家做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沈砚之。
林晚秋看见他攥紧的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听见他用极平静的声音说：”昨晚在下确实与苏小姐……共处一室。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得她浑身发麻。
婚纱的珍珠肩带突然断裂，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沈砚之的眼神里闪过痛楚，却迅速被决绝取代，他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给陆承舟：”这是我与苏小姐的婚书，还望陆公子成全。
“婚书二字让整个礼堂陷入死寂。
林晚秋盯着那纸婚书，上面的”沈砚之“三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的墨痕竟与七年前他刻在银簪上的”秋“字尾端重合。
她忽然想起昨夜拆开的茶饼，里面掉出的不是血字，而是苏月如的一缕发丝。”
好，我成全你们。
“陆承舟的声音冷得像冰，”但林小姐的名誉不能受损，沈砚之，你必须在今日的报纸上刊登致歉声明，承认是你勾引林小姐在先。
“”承舟，不必了……“林晚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可怕。”
必须登。
“他转头看她，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有些债，总要有人还。
“沈砚之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笔在声明上签字。
林晚秋看见他写”勾引“二字时，笔尖在纸上停顿了许久，像是在割自己的肉。
声明写完，他转身就走，却在路过她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对不起，忘了我。
“忘了我。
这三个字比任何毒药都要致命。
林晚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七年前他送她去巴黎时，说的是”等你回来“。
原来有些誓言，真的会被风雨吹散，就像松阳的云雾白毫，再香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晚秋，“陆承舟的手搭在她肩上，”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眼里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狠厉。
想起他的黄埔军校身份，想起苏家茶箱里的***，她忽然明白，他接近她，或许从来都不只是因为喜欢。”
谢谢。
“她轻声说，挣脱他的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穿过花园时，茉莉花的香气浓得让人窒息。
她摘下头上的钻石步摇，扔进池塘，看它溅起水花，沉向黑暗的池底。
远处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号外！
号外！
沈苏联姻，林氏女不堪受辱……“泪水终于决堤。
她躲进假山后的凉亭，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衣角被轻轻拽了拽，她抬头一看，竟是个卖花的小女孩，手里捧着束沾着露水的野茉莉。”
姐姐别哭，“小女孩将花递给她，”这花可香了，是刚才那位哥哥让我给你的。
“哥哥？
林晚秋愣住，接过花束，发现里面藏着张纸条，字迹潦草却熟悉：”今夜子时，望气台，带茶饼“。
望气台，那是松阳最高的茶山，也是她与沈砚之小时候看星星的地方。
他明明己经签了婚书，为何还要约她？
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没有说？
夜幕降临时，林晚秋换上件黑色斗篷，怀里藏着那饼”惊鸿“。
陆府的守卫比平时森严，她好不容易才翻墙而出，却在街角遇见辆熟悉的黄包车——车夫戴着斗笠，露出的手腕上有道疤痕，正是沈砚之的跟班阿贵。”
林小姐，上车吧，公子在等你。
“阿贵的声音带着哽咽。
黄包车在山路上颠簸，林晚秋望着天上的残月，想起七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沈砚之背着她走在茶山上，说”望气台的星星最亮，就像你的眼睛“。
如今星星依旧，人却己非。
望气台上，沈砚之穿着件单薄的长衫，站在风口处，发梢被风吹得乱飞。
他听见脚步声，转身时，月光照亮他脸上的泪痕，竟比记忆中的星星还要明亮。”
晚秋，“他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为什么？
“她打断他，”为什么要签那份婚书？
为什么要承认那些莫须有的事？
“他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因为苏月如给我下了药，这种药会让人发疯，就像当年我母亲一样。
如果我不答应她，她就会把药下在你的茶里。
“小瓶在月光下泛着青绿色，正是那日在醉云轩看见的毒药。
林晚秋只觉得一阵眩晕，想起沈母的遗书，想起他后背的鞭痕，终于明白他这些日子的隐忍与痛苦。”
那封信……“她轻声问，”也是她逼你写的？
“他点头，眼里闪过杀意：”她还让人***了我与她的”亲密照“，其实不过是我被迷晕后摆拍的。
晚秋，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他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惊鸿“茶饼上，像朵盛开的红茶花。
林晚秋慌忙扶住他，触到他滚烫的额头，这才发现他在发烧。”
你在发烧！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哭着说，”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我带你离开这里，去上海，去巴黎……“”来不及了。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擦过她皮肤，”苏家今晚就会转移***，我必须去码头阻止他们。
“”我和你一起去！
“她坚定地说，”我有证据，我父亲的日记，你母亲的遗书，还有码头的***箱……“”不行！
“他突然提高声音，”太危险了，你留在这儿，等我处理完一切，就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巴黎，就像你当年梦想的那样……“他的话被一声枪响打断。
林晚秋只觉得肩头一痛，随即看见沈砚之胸前绽开的血花。
苏月如举着枪从树后走出，脸上带着疯狂的笑：”你们以为我会让你们如愿？
林晚秋，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松阳！
“沈砚之猛地推开她，自己却倒在地上。
林晚秋扑过去，看见他胸口的血越流越多，染透了”惊鸿“茶饼。
她颤抖着撕开茶饼，里面掉出的不是血字，而是张泛黄的船票——巴黎，1923年6月1日，正是她毕业典礼那天。”
原来你早就买好了船票……“她泣不成声，”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砚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替她擦去眼泪：”因为我怕……怕自己给不了你幸福……“”别说了，你会没事的！
“她转头对苏月如怒吼，”快叫医生！
不然我让你陪葬！
“苏月如却笑着走近，枪口对准林晚秋：”陪葬？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
只要你死了，砚之哥哥就会乖乖娶我，陆家的钱，苏家的权，都是我们的……“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车轰鸣。
陆承舟带着几个穿军装的人冲上来，枪口对准苏月如：”放下枪，你己经被包围了！
“苏月如转头看见陆承舟，眼神里闪过惊恐：”你……你是军人？
“”没错，“陆承舟冷笑，”而且是奉命调查苏家***案的特别行动组组长。
苏月如，你被捕了。
“说着，他一挥手，士兵们冲上去制服了她。
林晚秋这才注意到，陆承舟的领口别着枚徽章，正是黄埔军校的标志。”
承舟，快救救砚之！
“她哭喊着。
陆承舟蹲下身，检查沈砚之的伤势：”子弹没有打中要害，还有救。
“他转头对士兵说，”立刻送他去医院，通知最好的外科医生。
“士兵们抬起沈砚之匆匆离去。
林晚秋正要跟上，却被陆承舟拦住：”晚秋，有些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
“她转头看他，发现他眼神复杂，像是有千斤重担压在肩上。”
其实，你和苏月如不是双胞胎，“他缓缓道，”你才是真正的林家千金，而她……是苏家从孤儿院抱来的冒牌货。
当年苏母为了拴住你父亲，故意制造了换婴的假象，其实是想让你父亲愧疚，从而扶持苏家。
“惊雷般的真相劈进脑海。
林晚秋只觉得天旋地转，想起父亲日记里的”兄妹同心“，想起沈砚之母亲的遗书，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月如会如此痛恨她——因为她才是那个被命运眷顾的人，而苏月如，不过是个偷来人生的可怜虫。”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她轻声问。”
因为之前证据不足，“陆承舟叹了口气，”而且……我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更痛苦。
“痛苦？
她看着沈砚之留下的船票，看着远处的茶山，忽然觉得释然。
有些痛苦，比起失去爱人，根本不算什么。”
带我去码头吧，“她握紧拳头，”我要亲眼看着苏家的阴谋败露，看着松阳的茶重新香起来。
“陆承舟点点头，伸手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好，我陪你去。
不过在这之前……“他顿了顿，”等这件事结束，我会离开松阳，去前线打仗。
“”为什么？
“她愣住。”
因为我发现，“他苦笑道，”有些感情，强求不来。
你心里有他，就像松阳的茶离不开这片土地，我不想再勉强你。
“林晚秋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忽然想起巴黎的咖啡馆，那个默默关注她的陌生男子。
原来有些缘分，早在相遇之前就己经写下，只是她一首没发现。”
承舟，谢谢你，“她轻声说，”不管怎样，你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他笑了笑，伸手替她戴上那支银簪：”快走吧，别让沈砚之等急了。
他啊，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让你等。
“两人并肩走向码头，身后是望气台的残月，身前是即将破晓的黎明。
林晚秋摸着怀里的船票，心里默默发誓：等一切结束，她一定要和沈砚之去巴黎，去看埃菲尔铁塔，去喝真正的咖啡，然后告诉他，她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他，从来没有。
第三章完（上）下章预告：码头缉毒行动中，苏父引爆仓库炸药，沈砚之冒死抢救茶种；林晚秋在火场发现父亲未死的线索；陆承舟临行前送她一枚子弹项链，上面刻着”等我回来“；苏月如在狱中服毒自尽，死前说出沈父当年坠崖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