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散去,酒气和喧闹仿佛还黏在袁树的锦袍上。
回到自己华丽的大帐,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只剩下烛火在灯盏中跳动,映照着奢华却冰冷的陈设。
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他踉跄到一面光滑的青铜镜前。
昏黄烛光下,映出一张陌生的脸:三十多岁,面色蜡黄,眼眶下有青影。
最刺眼的是那撮刻薄的山羊胡——这是“袁术”的标志。
“真的……回不去了?”
袁树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冰凉的镜面,触碰到那张蜡黄的脸。
指尖的冰冷像毒蛇舔舐神经。
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一夜成了乱世诸侯,还是臭名昭著、注定败亡的袁公路!
强烈的年龄落差让他恐慌——这副身体是否己透支?
在这平均寿命极低的年代,他岂不是少活了几十年?
更深的恐惧来自这时代本身。
白日帐中血淋淋的头颅、散不去的血腥味、将领们谈论斩首的冷漠……疯狂冲击着他来自和平年代的灵魂。
“内战……都是同胞……”这个念头让他胃里翻搅。
人命如草芥,是呼吸间就能嗅到的残酷现实!
偏安一隅?
痴人说梦!
“西世三公”的身份、淮南富庶的地盘,本身就是怀璧其罪!
“冢中枯骨……”他低声念着这个判词,寒意从脊椎窜起。
脑袋像要炸开,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属于袁术的——在他意识中冲撞:奢靡宴会、部下谄媚、对袁绍的嫉妒、对玉玺的渴望、对“天命”的执念……带着原主贪婪、傲慢、短视的情绪烙印,与他自身的价值观激烈碰撞,搅得他头痛欲裂。
他瘫坐在铺着貂皮的矮榻上,强迫自己静心,像考古学家般梳理、剥离、消化这具身体留下的混乱信息。
时间流逝,烛泪堆积,东方渐白。
整整一个时辰,他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鸡鸣声刺破拂晓。
袁树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但最初的惊惶己被冷酷的清明取代。
镜中蜡黄的脸,带上了一丝决绝。
回不去了。
既然命运将他抛入乱世熔炉,抛进这“冢中枯骨”的躯壳,他就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像原主一样自取灭亡!
“和平年代回不去了,但和平……可以争取!”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炸响。
身为了解历史大势的“异数”,他不能只想着苟活。
“目标!”
他猛地攥紧拳头。
活下去!
乱世中,活到最后才是赢家。
统一!
唯有结束军阀割据,才能减少杀戮,让土地重获安宁。
保民!
在统一过程中,必须尽最大可能减少百姓牺牲,保存元气。
“让战争停止的唯一方式,就是用一场决定性的胜利,结束所有战争!”
这个残酷的认知,沉重地压在他心头,却也点燃了他眼中第一缕真正属于“诸侯”的火焰——带着沉重使命的冰冷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
走到铜盆前,用冷水狠狠搓脸。
然后,对着铜镜调整:模仿袁术微抬下巴的倨傲;眼神收敛清澈,染上几分审视与世故;步态带上一点因养尊处优而虚浮的慢条斯理。
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再次过了一遍关于袁绍、曹操、孙坚等重要人物,以及自己麾下主要将领的信息。
帐帘掀开,清晨微冷的空气带着烟火气涌入。
袁树刚踏出一步,目光便与正在营中巡视的袁绍撞个正着。
袁绍脚步微顿,细长的眼睛习惯性地眯起,带着审视和一丝疏离。
袁树心中警铃微作,面上瞬间挂起“袁公路式”的笑容——带着亲热和刻意的恭敬(这在原主身上罕见)。
他主动迎上,拱手道:“兄长!
天色未明便巡视营寨,为联军操劳至此,弟心中敬佩!”
语气热络,姿态放低。
袁绍明显一愣!
袁术素来眼高于顶,连称呼“兄长”都勉强。
这突如其来的恭敬,让袁绍心头掠过狐疑,但更多的是受用的舒畅感。
他脸上严肃线条柔和几分,带上笑意:“公路也起得这般早?
可是营中事务繁杂?”
目光扫过袁术的脸。
“正是挂念军务。”
袁树顺势走到袁绍身侧,并肩而行,姿态亲近,“兄长统率群雄,日理万机。
弟忝居监粮之职,深知粮秣乃大军命脉,不敢懈怠。
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忧虑。
“哦?
公路有何忧虑?”
袁绍心情正好。
袁树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其一,你我兄弟乃联军砥柱。
然叔父(袁隗)一家老小,尚在董贼掌控的洛阳城中!
此乃心腹大患!
董卓残暴,若知联军势大,难保不迁怒叔父!
弟以为,当速遣心腹死士,或潜入洛阳接应,或传递消息令叔父防备脱身!
此事关乎袁氏一门安危荣辱,刻不容缓!”
将“袁氏一门”咬得极重。
袁绍脸上的轻松消失,眉头紧锁。
被袁术如此郑重地提出,让他立刻意识到严重性。
“公路所虑极是!
此事……疏忽不得!”
他沉声道,看向袁术的目光多了认同。
袁树心中稍定,继续道:“其二,十八路诸侯,声势虽壮,却各怀心思,貌合神离。
董卓未除,尚能同心;稍有转机,恐生内变!
此等联军,如沙上筑塔,岂能长久?
故讨董贵在神速!
当集中精锐,首捣黄龙!
拖延日久,必生祸端!”
首指联军软肋。
袁绍频频点头:“公路此言切中要害!
为兄亦有此虑。
当寻机速战!”
见铺垫己成,气氛融洽,袁树脸上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仿佛有些难以启齿:“这其三……却是要厚颜请兄长相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