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下巴搁在词典边缘，笔尖在笔记本上画了串歪歪扭扭的波浪线，活像那天湖边被风吹皱的水面。
讲台上的张教授正用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分析虚词用法，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香樟树叶被阳光晒得发亮，恍惚间竟和小野画板上的钛白颜料有些重合。
"......所以我们要注意，了字的动态助词用法，往往体现在......"后门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打断了张教授的讲解。
全班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过去，只见教务处的李老师领着个男生站在门口，黑色连帽衫的帽子依旧压得很低，帆布包斜挎在肩上，正是林小满周日下午在湖边遇见的人。
李老师敲了敲半开的门："张教授，打扰一下，这是新来的转校生，小野，暂时安排在你班上旁听。
""小野？
"前排有人没忍住低呼出声。
这名字太特别，像武侠小说里跳出来的角色，和他们这些被课本压得喘不过气的中文系学生格格不入。
张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小野身上停留片刻："进来吧，找个空位坐。
"林小满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指猛地攥紧了笔。
她这排靠窗的位置旁边正好空着，而小野的脚步，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挪过来。
帆布包带摩擦的声音、鞋底踩过地板的轻响、还有他经过时带起的一阵风，都像慢镜头似的在她耳边放大。
首到一股淡淡的松节油气味飘过来，她才敢悄悄抬眼。
小野己经拉开椅子坐下，帽檐依旧遮着眉眼，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左手随意搭在桌沿，虎口那道月牙疤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他似乎完全没在意周围的目光，从包里摸出本速写本，翻开的瞬间，林小满瞥见内页画着几只形态各异的鸟，其中一页赫然是那天湖面上的鸳鸯。
"......林小满？
"张教授的声音突然砸过来，林小满吓得差点把笔戳进笔记本。
她慌忙站起来，脸颊发烫："啊？
在。
"全班哄堂大笑。
张教授无奈地指了指黑板："我刚才问，了字作语气助词时，和动态助词的区别是什么？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林小满盯着黑板上的例句，嘴唇动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极轻的纸张翻动声，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小野的速写本被推过来半寸，空白页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动态表动作完成，语气表肯定或变化——比如他来了和他来的。
"字迹和校牌上一样龙飞凤舞，却意外地清晰。
林小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照着念了出来，声音里还带着没散去的慌张。
张教授点点头："坐下吧，上课认真听讲。
"首到重新坐下，林小满的心跳还没平复。
她悄悄把目光转向旁边，小野己经收回了速写本，正低头用铅笔在纸上画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窗外漏进来的阳光里显得柔和了些。
刚才那行字像是幻觉，可指尖残留的紧张感却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下课铃响的瞬间，周围的同学像潮水般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围住小野。
"同学你以前哪个学校的啊？
""小野是笔名吗？
也太酷了吧！
""你选了哪些选修课啊？
"小野把速写本合上，抬眼时帽檐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很亮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他没回答任何问题，只是朝人群外瞥了一眼，声音不高不低："让让。
"不知是他的眼神太有穿透力，还是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围着的人竟不自觉地让出了条路。
他抓起帆布包起身，经过林小满座位时，脚步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上课别走神。
"林小满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后门，手里的笔还保持着攥紧的姿势。
前排的室友陈雪凑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欸，你跟转校生认识啊？
刚才他好像跟你说话了。
""没、没有。
"林小满慌忙摇头，脸颊又开始发烫，"可能是我看错了。
"陈雪显然不信，挤眉弄眼地笑："别装了，我刚才都看见了，他给你递答案了吧？
老实交代，你们怎么认识的？
"林小满把脸埋进词典里，鼻尖萦绕着纸张的油墨香，可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速写本上的鸳鸯、他低头写字时颤动的睫毛、还有那句"下次上课别走神"里藏着的不易察觉的温度。
下午的课是古代文学史，林小满特意提前十分钟到了教室，却发现小野己经坐在了上午的位置上。
他没画画，正低头看着一本封面磨损的书，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照亮了他纤长的手指翻过纸页的动作。
林小满犹豫了半天，还是抱着书走了过去。
在他旁边坐下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翻书声还要响。
"谢、谢谢你上午。
"她小声说，手指紧张地抠着课本封面。
小野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垂上停留片刻，又移回书页："不用。
"顿了顿，他忽然补充道，"那本《花间集》你也喜欢？
"林小满这才发现他看的是自己上周刚在图书馆借过的版本，连书签夹着的位置都差不多。
她眼睛一亮："你也喜欢温庭筠？
""一般。
"他合上书，封面朝上放在桌上，"只是觉得他写鸳鸯瓦冷霜华重的时候，可能见过真的鸳鸯。
"林小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想起周日下午湖面上交颈的鸳鸯，想起他画板上灵动的倒影，突然觉得这个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男生，其实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腻。
上课铃响时，她看着小野重新翻开《花间集》，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恍惚间竟觉得，教室里的沉闷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起来。
也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个知道鸳鸯习性的人，也许是因为那句关于温庭筠的随口一提，又或者，只是因为他恰好坐在了这里。
放学时陈雪拉着她去食堂，路过公告栏时，林小满无意间瞥见一张海报——美术学院的秋季写生展，落款处有个熟悉的名字：小野。
海报上印着一幅局部图，灰蓝色的湖面，两只鸳鸯的倒影若隐若现。
"欸，这不是你们班那个转校生吗？
"陈雪指着海报惊呼，"没想到他还是美术生啊！
"林小满的目光停在海报上，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她想起他说"我编的"时眼里的狡黠，想起他速写本上的鸳鸯，突然很想去看看那幅完整的画。
"下周六开展，我们去看好不好？
"她听见自己这样对陈雪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晚风穿过走廊，吹起海报的一角，像是在回应某个未说出口的约定。
林小满摸了摸帆布包里那颗光滑的鹅卵石，指尖传来的温度，竟比傍晚的阳光还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