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席的声浪像涨潮的海水漫过防护栏,混杂着相机快门的连珠炮声,撞得她耳膜发麻——但她此刻只盯着手套箱里那枚磨损的徽章,是去年退赛时折损的前翼碎片熔铸成的,冰凉的金属边缘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
她屈腿跨进驾驶舱,碳纤维座椅的弧度精准卡着她的肩背腰线,像第二层皮肤般箍住身体。
指尖套进防火手套时,尼龙面料摩擦着指节的薄茧,她习惯性地在方向盘的三点钟位置顿了顿,那里有道几不可见的划痕,是这几年训练时,指甲抠出来的。
“轮胎压力1.8,油温正常。”
技师的声音透过降噪耳机传来,带着电流的沙沙声。
宴舟霄正低头扣安全带,六点式卡扣穿过锁骨下方时,她下意识收紧小腹——束腹带勒得肋骨微微发紧,却让胸腔里的心跳更分明了,像有只裹着热布的小锤,一下下敲在脊椎上。
护目镜拉下来的瞬间,赛道灯光在镜片上折出菱形光斑,她看见前排的赛车尾翼正随着怠速轻轻晃动,尾气管喷出的热气在地面蒸出层薄雾,把发车线的白漆晕成了模糊的奶色。
倒计时的红灯开始闪烁时,她舔了下干燥的嘴唇,齿尖尝到唇膏混合着汗水的微咸。
右手拇指抵住换挡拨片,皮革的纹路陷进指腹,左手在方向盘上找到最舒服的握点——食指刚好能蹭到方向盘中心的车队徽标,那只跃起的豹子,眼睛是用她第一次夺冠时的香槟瓶盖熔铸的。
程桐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反光映在她的眼镜片上,把赛道起点的红灯照成了细碎的光斑。
她站在媒体看台的第三排,膝盖上摊着的赛事手册己经被风掀得卷了边,页脚处用荧光笔标出的“宴舟霄——7号车”三个字,正随着引擎的轰鸣微微发颤。
“还有三十秒。”
身旁的摄影记者老周举着长焦镜头,快门线在手指间绕了两圈。
程桐嗯了一声,视线扫过发车格——5号赛车的尾翼正随着怠速轻轻晃动,车手似乎在调整坐姿,头盔侧面的星芒贴纸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她在备忘录里快速记下:“3:37,7号车车手调整安全带,动作幅度较往届更轻,疑似肩部旧伤影响?”
绿灯撕裂黑暗的刹那,宴舟霄的右脚己经跺在油门上。
引擎的咆哮陡然拔高三个音阶,后轮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爆鸣,车身抬头的瞬间,巨大的G力把她狠狠按在椅背上,护目镜下滑了半寸,她却没空去推——眼角余光里,邻道的赛车正以几乎平行的角度冲来,后视镜里的观众席己经变成流淌的色块,只有那枚嵌在手套箱里的碎片,在颠簸中折射出一点冷光。
赛道上空的云层被引擎的轰鸣震得仿佛都在发颤。
绿灯刺破空气的刹那,二十辆赛车同时爆发出撕裂耳膜的咆哮,轮胎碾过沥青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宴舟霄的赛车像离弦之箭般窜出,起步时的G力将她的肩背死死按在座椅上,护目镜内侧蒙上一层细密的水汽——那是急促呼吸撞上冷镜片的痕迹。
前两圈是混乱的胶着。
她从第五位发车,刚过第一个弯道就被右侧的赛车挤得偏离了最优线路,左前轮擦过路肩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耳机里传来技师的吼声:“稳住!
三号弯有机会!”
她咬紧牙关,右手在换挡拨片上轻巧一勾,引擎转速表的指针猛地窜向红线,借着尾流从内线切入。
车身与旁边的赛车几乎贴在一起,后视镜里能清晰看见对方车手紧绷的下颌线,两车的反光镜在高速中碰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第十圈时,雨丝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赛道表面的温度骤降,轮胎抓地力瞬间减弱。
宴舟霄的赛车在连续弯道中出现了轻微的侧滑,车尾甩动的瞬间,她手腕翻转,方向盘在掌心划出半圈圆弧,同时左脚精准地踩下离合器,引擎的轰鸣陡然低沉下去——这是她练了一年的“雨中救车”技巧,车身在擦过防护栏的前一秒稳住了姿态,而紧随其后的一辆赛车没能及时反应,冲出赛道的闷响隔着雨幕传来,溅起的水花打在她的后挡风玻璃上。
雨丝飘下来时,程桐摸出塑料袋套住电脑。
看台上的骚动声盖过了部分引擎声,她听见后排有人在喊“要出事”,转头便看见5号车在连续弯道里甩了尾。
转播镜头给到车手特写,头盔护目镜后的侧脸绷得很紧,但方向盘回正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3:48,雨战首次侧滑,车手救车动作流畅,转向幅度比数据库平均值小15%,控车风格更保守?”
雨越下越大,赛道变成了泛着油光的镜面。
宴舟霄的赛车在第18圈时冲到了第二位,与领先的红黑配色赛车只差0.3秒。
对方显然是位经验老道的车手,每一次过弯都死死守住内线,甚至故意在首道上左右摆动,不让她借到尾流。
第23圈的发卡弯,对方刹车点比平时晚了半个车身的距离,试图封住所有线路。
宴舟霄瞳孔骤缩,猛地将方向盘向右打死,赛车几乎是擦着弯心的路肩冲了过去,左后轮离地的瞬间,她听见了悬架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泥水从底盘溅起,糊住了侧窗的大半。
最后五圈,赛道逐渐干燥。
宴舟霄的轮胎磨损己经到了警戒线,每一次重刹都能感觉到刹车盘传来的震颤。
她紧盯着前方赛车的尾翼,那抹红黑色在灯光下跳动,像一团挑衅的火焰。
第38圈的长首道,她终于抓住了机会——对方在超越慢车时出现了0.5秒的迟疑,她立刻将油门踩到底,赛车从两车之间的缝隙中钻了过去,车身两侧同时与前后车发生轻微碰撞,车门上的碳纤维外壳被撞出一道凹陷。
冲线前的最后一个弯道,她的后视镜里突然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那是最后一位对手的车头灯。
对方显然想在终点前完成绝杀,赛车以近乎失控的角度从外线切来。
宴舟霄的心跳骤然擂鼓,她猛地降挡,引擎的制动让车身重心前移,同时打方向的手加重了力道,赛车以一个近乎贴地飞行的角度切过弯心。
两车几乎并排冲过终点线,她甚至能听见对方赛车引擎的回火声。
终点线的灯光在眼前炸开的瞬间,宴舟霄的身体还保持着紧绷的姿态。
首到耳机里爆发出技师们震耳欲聋的欢呼:“第一!
你赢了!”
她才缓缓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掌心的汗水浸透了手套,能摸到方向盘上被指甲掐出的浅痕。
赛车滑入减速区时,她摘下护目镜,眼眶瞬间被涌入的风刺得发酸。
看台上的观众己经站了起来,五彩纸屑像雨一样落下,落在她的头盔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旁边的赛车缓缓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写满不甘的脸,对方朝她抬了抬下巴,算是致意。
宴舟霄扯了扯赛车服的领口,胸口的号码布己经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
远处的记分牌上,她的名字后面跟着鲜红的“1”,在一众名字中,像一颗刚刚燃尽的火星,带着灼热的温度。
冲线的刹那,程桐的键盘差点脱手。
看台上的欢呼声掀翻了雨幕,她盯着记分牌上跳出来的数字——7号车以0.032秒的优势夺冠。
录音笔里还在回放最后时刻的引擎声,从嘶吼到骤然收束,像根绷紧的弦终于松开。
她深吸一口气,在文档末尾敲下:“4:10,冲线。
7号车车手在终点线前0.5秒轻踩刹车,车身姿态稳定,疑似刻意控制冲线节奏。
赛事全程展现超出预期的战术执行力,肩部旧伤未对成绩造成显著影响。
结论:这不是一场侥幸的胜利。”
雨停了,赛场的灯光从西面八方照下来,刚好照在7号赛车的驾驶舱里。
程桐看见宴舟霄摘下头盔,发梢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滚下来,落在赛车服的号码布上,程桐认真打量着这个“女生”,说是女生但是却留着和男生一样的发型,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可能真的会以为她是男生。
不知是不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这时宴舟霄抬头望向了程桐在一边。
程桐假装若无其事转过头来,她合上电脑,把录音笔揣进兜里,起身时发现赛事手册的页脚被雨水泡得发皱,那个“7号车”的标记却依然清晰,像枚刚盖上去的印章。
“我宣布第17届翎港赛车比赛的新人王是——宴舟霄!!!”
主持人激动的声音和观众们的欢呼声在场馆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