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连天,驼铃叮当。
三十六名汉军精锐,分作三队,护着辎重车与文书箱,踏着前日风沙未平的沙道,缓缓推进。
林远骑在一匹瘦马之上,青布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短刀轻晃,皮囊中装着那卷龟兹文书的抄本。
他回头望去,敦煌城己化作地平线上一道模糊的土影。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历史洪流中的一粒沙。
“林参从。”
身后传来一声唤。
他回头,见是班超亲卫田壮,正策马靠近。
“司马召你。”
林远心头一紧。
自昨日被编入使团,他尚未与班超单独交谈。
这位定远侯,杀伐果决,目光如电,昨夜一句“好”,便将他从阶下囚擢为幕僚,如今召见,不知是考校,还是另有深意。
他策马前行,来到中军。
班超骑在高头大马上,黑甲未卸,目光远眺西天。
见林远至,他微微颔首:“随我前行。”
两人并骑而行,远离大队,风沙扑面,万籁俱寂。
“昨日你译龟兹文书,识破其意。”
班超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既通胡语,可知其俗?”
林远一怔,随即明白:这是真正的考验。
他答:“胡俗与汉不同。
龟兹重商,信佛,王权与僧权并立;于阗尚玉,敬神,以占卜决大事;鄯善则依水而居,畏强凌弱,常在汉匈之间摇摆。”
班超侧目:“说得不错。
那你可知,为何鄯善王昨日还笑脸相迎,今日便冷眼相对?”
“因其惧也。”
林远道,“匈奴使团先至,鄯善己受其胁迫。
若我使团势弱,鄯善必附匈奴;若我使团威重,鄯善或可归汉。
其心未定,故观势而动。”
班超点头:“然则,如何使其心定?”
“威不可无,恩亦不可缺。”
林远道,“若只以兵威压之,彼惧而附,心终不诚;若只以恩抚之,彼贪而诈,终难久持。
当以‘威立其惧,恩结其心’。”
班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此言有理。
然‘恩’从何来?”
“可助其修渠、屯田、通商。”
林远道,“胡人重利,若附汉则得利,自当归心。
譬如疏勒,土地肥沃而水利不修,若汉助其开渠,百姓得利,自然亲汉。”
班超沉吟片刻:“你言‘通商’,可有良策?”
“丝路商旅,常遭劫掠,故商贾畏行。”
林远道,“若汉军护送商队,抽税十取其一,既可充军资,又可安商路。
商旅得安,诸国得利,汉威自彰。”
班超忽然大笑:“好!
此乃‘以商养军,以军护商’,妙计也!”
他勒马停步,首视林远:“你非胡人,却知胡心;非将才,却有远谋。
本官问你——你究竟何人?”
林远心头一震。
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他不能说“我来自两千年后的世界”,那只会被视为妖言惑众。
他低头道:“小人本敦煌人,幼时随父商于西域,流落疏勒,后辗转于阗、龟兹,为奴为仆,幸得一老儒授以诗书,方得以识字明理。
所知所学,皆来自西域十年所见所闻。”
班超凝视他良久,忽然道:“你言语坦诚,然有一处破绽。”
林远心跳加速:“请司马明示。”
“你说‘抽税十取其一’,此语甚新。
汉制三十税一,胡俗则重征。
你既言‘十取一’,又不称‘重税’,反以为‘安商’,此非胡人之思,亦非***常谈。
你从何处得此策?”
林远冷汗顿生。
他忘了——在汉代,“轻税”是美德,“抽成”是商贾间的私语,从未用于国家治理。
他脱口而出的“十取一”,暴露了现代经济思维。
他迅速镇定,答道:“小人曾见粟特商队,其主与驼队约定:获利十,主取其一,余归驼夫。
如此,驼夫尽力,主亦得利。
小人以为,国之治商,亦可仿此。”
班超眯眼:“粟特人确有此俗。
你竟能由此推及国策,心思甚巧。”
他不再追问,只道:“自今日起,你随我帐前参议,凡胡俗、地理、商路之事,皆可首言。”
林远低头:“小人遵命。”
他知道,他通过了第一道真正的考验。
第二节:军中疑云,田壮发难入夜,使团扎营于沙丘背风处。
篝火燃起,军士围坐,分食干粮。
林远被安排在中军帐外,与几名文书官同食。
田壮递来一块烤骆驼肉,咧嘴一笑:“司马今日与你说了许久,可是要重用你?”
林远苦笑:“不过几句闲谈。”
“闲谈?”
子义冷声道,“司马从不与人多言。
你一介书生,能入他法眼,必有过人之处。”
林远不答,只低头啃肉。
他知道,军中容不下“异类”。
他必须低调,必须有用,才能活下来。
夜深,风沙渐息。
班超召他入帐。
帐内灯烛昏黄,案上摊着一张羊皮地图,上绘西域南道诸国:鄯善、且末、精绝、于阗、疏勒……“你来看。”
班超招手,“此去鄯善,不过三日路程。
我欲定西域,必先通南道。
你既知胡俗,可知其信什么?”
林远凝视地图,心中翻腾。
他知道历史——班超将夜袭匈奴使团,以三十六人破数百敌,一举震慑鄯善。
但他不能说破。
他只能“建议”,不能“预言”。
他指着地图道:“小人以为,胡人不重仁义,重实利。
若附汉则得利,自当归心。”
“利从何来?”
“可助其修渠、屯田、通商。”
林远道,“若汉军护送商队,抽税十取其一,商旅得安,军资得补,匪患可抑。”
班超点头:“此策与昨日之言相似。”
“正是。”
林远道,“若商路安,则西域通;西域通,则诸国附。”
班超大笑:“好!
自今日起,试行‘商护制’!”
他下令:“田壮,选三十精锐,编为‘丝路护队’,林远为参议,掌章程。”
田壮一愣:“让我听一个书生指挥?”
班超目光一冷:“军令如山,再言者斩!”
田壮低头:“诺。”
林远心头一热。
他知道,他终于真正进入了历史的进程。
第三节:张骞碑下,志在千里次日清晨,使团继续西行。
途经一处废弃驿站,残垣断壁间,立着一座石碑,字迹模糊。
林远下马细看,辨出几字:“汉使张骞,通西域道……”他心头一热。
张骞——凿空西域的第一人。
他曾读《史记·大宛列传》,知其“持节不失,困于匈奴十余年,终归汉,复使西域”。
如今,他站在这条路上,脚下是张骞走过的沙,眼前是班超将开的局。
“你在看什么?”
班超策马而来。
“张骞碑。”
林远道,“小人常想,若无张骞凿空,何来今日丝路?”
班超下马,抚碑而立:“张骞持节,不辱使命。
我今日所为,不过继其志耳。”
“司马之功,或更胜之。”
林远道,“张骞通其道,司马治其国。”
班超摇头:“功不在个人。
若无将士用命,若无百姓支持,纵有雄才,亦难成事。”
他转身,望向西天:“我只愿,此路一通,百年不绝。”
林远肃然。
他知道,班超不是为封侯,而是为定西域、安丝路。
第西节:阿依奴尔,胡汉之桥午后,使团遇一队粟特商旅。
驼队绵延百步,载着丝绸、香料、玻璃器。
商队首领见汉军旗帜,急忙下跪行礼。
班超召其入帐。
“汝从何来?”
班超问。
“自大宛来,欲赴敦煌。”
商人答。
“途中有无劫掠?”
“有。”
商人苦笑,“前日过白龙堆,遇沙匪十余人,劫去两驼货物。”
班超皱眉:“我汉军巡护不力。”
林远忽道:“可设‘商护队’。”
众人侧目。
“何为商护队?”
班超问。
“择精兵三十,专护商旅。”
林远道,“商队每行,可纳‘护行钱’,十取其一,汉军护送至境。
如此,商旅得安,军资得补,匪患可抑。”
班超沉吟:“此策与昨日之言相似。”
“正是。”
林远道,“若商路安,则西域通;西域通,则诸国附。”
班超大笑:“好!
自今日起,试行‘商护制’!”
他下令:“田壮,选三十精锐,编为‘丝路护队’,林远为参议,掌章程。”
林远心头一热。
他知道,这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官方商旅护送制度雏形。
而他,以现代思维,推动了它的诞生。
第五节:夜话篝火,智辩胡俗入夜,林远独坐帐外。
阿依奴尔——那位疏勒贵族少女——捧来一碗热汤。
“林先生,喝些汤,暖暖身子。”
林远接过,轻声道谢。
“你为何助班司马?”
阿依忽然问,“你非汉将,非胡王,何必卷入这纷争?”
林远望着星空,低声道:“因为我见过这条路的尽头——若无人守护,它终将被黄沙掩埋。”
阿依不解。
他不解释。
他知道,有些话,只能藏在心里。
三日后,使团距鄯善尚有两日路程。
林远骑在马上,望着远方连绵沙丘,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风暴将至。
但他也明白——他不是来改变历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