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要继承我爸的警号
江枫蹲在一块冰冷的墓碑前，用袖子仔细擦拭着黑白照片上的灰尘。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眉眼英挺，嘴角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明亮又坚定。
江枫。
警号008927。
这是他爸，一个把一生都献给了远江市的老刑警。
“老爹，我又来看你了。”
江枫从旁边拎出一个黑色塑料袋，熟练地掏出两瓶“远江***”啤酒。
一瓶放在碑前，一瓶自己拧开。
“别说儿子不孝顺，这可是最新款，号称‘工业酒精plus’，劲儿大。”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
“嗝。”
一个响亮的酒嗝打破了墓园的宁静。
“最近我毕业了，警校，你晓得的。”
“成绩嘛……马马虎虎，反正毕业证是拿到手了。”
江枫伸出两条长腿，懒散地靠在墓碑旁，眯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
“老师说我格斗满分，射击满分，就是理论课老打瞌睡。”
“说我这态度，以后进了局里也是个刺头。”
“你说他说的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风声。
江枫又灌了一口酒，眼神却慢慢沉了下来。
毕业典礼的激动和喧嚣己经过去，现在只剩下最现实的问题。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单纯的汇报演出。
他是来做决定的。
父亲的死，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因公殉职。
追捕特大连环杀人案嫌犯时，与歹徒搏斗，不幸牺牲。
很标准，很光荣。
但江枫不信。
他看过卷宗，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子“标准答案”的敷衍味道。
太干净了。
干净得不像是他那个在泥水里打滚了二十年的老爹会有的结局。
他要当警察。
不是为了那身警服有多帅，也不是为了所谓的铁饭碗。
他要一个真相。
一个能够告慰墓碑里这个男人的真相。
也要凭自己的力量，去保护那些他想保护的人。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了西年，今天，终于尘埃落定。
“老爹，我决定了。”
江枫把剩下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将空瓶子稳稳地立在墓碑旁，和另一瓶作伴。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
他对着墓碑，郑重地敬了一个礼。
动作标准。
“走了，下次带更好的酒来看你。”
江枫转身，迈开长腿准备离开。
刚走没两步，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小枫。”
江枫的脚步顿住。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整个远江市，会用这种语气叫他“小枫”的，除了他亲戚，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他转过身，果然看到一个穿着夹克，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
男人手里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眼窝深陷，眼神里全是疲惫，又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远江市刑警大队队长，周立。
也是他爸生前最好的搭档。
“周叔。”
江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贯的笑容。
周立掐灭了烟头，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动作一气呵成。
他走到江枫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毕业了？”
“嗯，刚毕。”
“瘦了点，也高了。”
“就是黑了，在警校天天瞎练，都快成一块碳了。”
江枫挠了挠头，笑着回应。
周立没笑。
他沉默地看着江枫，看了很久。
久到江枫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周叔，你这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啊。”
“是不是我上次把你藏在办公室的好茶叶顺走了，你发现了？”
周立终于叹了口气。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我刚来。”
“你跟他说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
江枫的笑容淡了下去。
“偷听可不是警察的好习惯啊，周队。”
“我这是关心下一代。”
周立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块墓碑上。
“小枫，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毕业分配的事，局里己经有安排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去户籍科，或者档案室也行。
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工作清闲，没人会为难你。”
“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娶妻生子，挺好。”
江枫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周立的视线转回到他脸上，变得异常严肃。
“第二，继承你爸的警号，来刑警队。”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枫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周立死死地盯着他。
“我个人，不希望你选第二个。”
“为什么？”
江枫问。
“没有为什么。”
周立的语气斩钉截铁。
“你爸是江枫，你是你。
他走过的路，你没必要再走一遍。”
“那条路太苦了，也太危险了。”
“我答应过你妈，要好好照顾你。”
“让你去刑警队，我没法跟你妈交代，更没法跟你爸交代。”
周立的眼眶有些发红，他别过头，不想让江枫看到。
江枫沉默了。
他知道周叔是为他好。
这个看着他长大的男人，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过上平凡安稳的生活。
可他偏偏，是最不想过那种生活的人。
“周叔。”
江枫开口，声音很轻。
“这事……太突然了。”
“你让我回家想想。”
“明天，我给你答复。”
周立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
“我等你答复。”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背影有些萧瑟。
江枫站在原地，看着周立的背影消失在墓园小道的尽头。
他知道，周叔今天来，就是为了劝退他。
可惜了。
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江枫再次看了一眼父亲的墓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墓。
回家的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江枫靠在窗边，耳机里放着吵闹的摇滚乐，脑子里却在盘算着。
户籍科，档案室。
听起来确实不错。
钱多事少离家近，堪称当代年轻人的梦中情“岗”。
每天对着电脑录入信息，或者在纸堆里翻翻找找，到点下班，回家打游戏。
周末还能约上三五好友出去搓一顿，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光是想想，就觉得有点小激动呢。
激动个屁。
江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那种生活，过三天他就能疯。
他骨子里，还是流着他老爹的血。
不安分，爱折腾，喜欢跟自己过不去。
公交车到站。
江枫下了车，走进熟悉的老式居民楼。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收拾得很干净。
他妈在他爸去世后第二年就再嫁了，跟着新丈夫去了南方，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
这些年，基本都是他一个人住。
江枫换了鞋，没开客厅的灯，径首走向了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父亲的书房。
他拧开门把手，推门而入。
一股尘封己久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书卷和樟木的味道。
他伸手按下墙上的开关。
啪嗒。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柜。
江枫的目光，落在了书柜的玻璃橱窗里。
那里没有书。
满满当当的，全是勋章和奖状。
“个人三等功”、“年度破案标兵”……金色的，红色的，烫金的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每一枚勋章，每一张奖状，背后都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案子，都是一次出生入死的经历。
江枫走过去，伸出手指，隔着玻璃，轻轻拂过那些荣誉。
他的动作很轻。
这些冰冷的东西，是他父亲用热血和生命换来的。
是属于警号008927的荣光。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相框，面朝下扣着。
江枫拿起相框，翻了过来。
照片上，年轻的父亲穿着警服，意气风发，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玩具水枪，正咧着嘴傻笑，缺了两颗门牙。
照片的背景，就是刑警大队那栋办公楼。
江枫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父亲年轻的脸庞。
那时候的父亲，眼神里还没有后来的疲惫和沧桑，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把一切都给了这份事业。
最后，也把命给了它。
江枫把相框重新放回抽屉，关上。
他心中的天平，己经彻底倒向了一边。
周叔说的对，他父亲的路，太苦太危险。
可那又怎么样呢？
有些路，总要有人去走。
有些责任，总要有人去扛。
以前是他的父亲。
从今以后，轮到他了。
第二天一早。
阳光正好。
江枫穿了一身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出现在了市刑警大队的门口。
江枫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他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找到了挂着“大队长办公室”牌子的那间屋子。
门没关。
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进。”
里面传来周立沙哑的声音。
江枫推门进去，看到周立正埋头在一堆山高的文件里。
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周叔，早啊。”
周立抬起头，看到是他，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答复啊。”
江枫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下。
“想好了？”
周立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紧紧地锁着江枫。
“想好了。”
江枫点点头。
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认真。
“周队，我想好了。”
“我要继承我爸的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