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意还没来得及把课本摊开,就被前排女生转过来的眼神盯在了座位上。
那眼神里掺着好奇和打量,像打量一件刚摆上货架的旧物件。
她赶紧低下头,手指在语文课本的封面上摩挲。
课本是从市里学校带回来的,封面印着淡雅的水墨画,和周围同学手里那本封面印着大红校训的版本格格不入。
这让她想起昨天杜老师在办公室说的话:“镇上教材版本不一样,你可能得慢慢适应。”
“需要借课本吗?”
傅瑾瑜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轻得像羽毛。
梁秋意抬头时,正看见他把自己的语文课本往中间推了推,书页间夹着的叶脉书签滑了出来,是片完整的银杏叶,边缘被压得很平整。
“不用,我……我自己的应该也能跟上。”
她小声拒绝,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书页。
其实她昨晚翻了半宿,发现好多课文都不一样,心里早就打了鼓。
傅瑾瑜没再坚持,只是把课本又往她那边挪了挪,然后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晨光从窗口斜切进来,刚好落在他的笔记本上,梁秋意瞥到那一页写满了工整的钢笔字,连批注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得清清楚楚。
这让她想起市里的同桌,那个总把作业本堆得像小山、钢笔水经常溅到她袖口上的男生。
两相对比,她忽然觉得空气里的粉笔灰好像都变得安静了些。
早读课读的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杜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时,教室里的朗读声突然拔高了八度。
梁秋意还没找到对应的段落,只能跟着周围的节奏含糊地念,念到“不必说碧绿的菜畦”时,舌尖突然打了结——她记得市里课本里这一段的注释比这里多两行。
“梁秋意,”杜老师的声音在讲台前响起,带着点温和的试探,“你来读一下从‘油蛉在这里低唱’开始的部分吧。”
全班的朗读声戛然而止。
梁秋意的脸“腾”地红了,她慌忙翻到那一页,指尖因为紧张而有点发颤。
窗外的蝉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叫了,一声声像是在催命。
“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生涩,读到“覆盆子”时,不小心读成了市里课本里的另一个译名。
台下立刻响起一阵窃笑,有个男生故意怪声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读音。
梁秋意的头埋得更低了,课本上的字迹像在水里打了转,变得模糊不清。
“安静。”
杜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同版本的教材翻译有差异很正常,梁秋意同学刚转来,大家要多帮助她。”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傅瑾瑜身上:“傅瑾瑜,你带梁秋意把课本上的重点标注一下,下节课我抽查。”
“好的,杜老师。”
傅瑾瑜应得干脆,等老师转身写板书时,他立刻从笔袋里抽出一支红笔,翻开梁秋意的课本。
“这里,”他的指尖点在“覆盆子”三个字旁边,“我们课本里是‘树莓’,其实是同一种东西,你记一下。”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尖带着点凉意,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时,梁秋意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傅瑾瑜似乎没在意,继续往下划重点,嘴里轻声解释:“杜老师喜欢考课后题,这几道选择题要重点看……”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梁秋意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刚才那些窃笑好像也没那么刺耳了。
课间操的时候,梁秋意站在队伍的最后一排,跟着音乐机械地摆臂。
她的动作有点笨拙,总是慢半拍,旁边的女生忍不住笑:“你以前学校不做这套操啊?”
“嗯,不一样。”
梁秋意小声说。
“我们这是自编的,傅瑾瑜领操呢。”
女生朝队伍前面努努嘴。
梁秋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傅瑾瑜站在最前排,穿着干净的白球鞋,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阳光照在他身上,连额角的汗珠都闪着光。
不知怎么,梁秋意突然想起刚才他低头给她划重点的样子,觉得这两个画面重合在一起,竟让她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暖意。
操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往教室走。
梁秋意落在后面,看着傅瑾瑜被几个男生围住,其中一个拍着他的肩膀笑:“瑾瑜,刚才杜老师是不是又给你派活儿了?
带新同学啊?”
傅瑾瑜笑了笑,没说话,目光却不经意间往后扫了一眼,正好对上梁秋意的视线。
他愣了一下,随即朝她招了招手。
梁秋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这是张磊,李想,”傅瑾瑜给她介绍那两个男生,然后又对他们说,“这是梁秋意。”
张磊大大咧咧地说:“知道,就是刚才读错覆盆子的那个嘛!”
梁秋意的脸又红了,傅瑾瑜轻轻碰了一下张磊的胳膊,示意他别说了,然后对梁秋意说:“别理他,他这人说话不过脑子。
对了,中午食堂人多,你跟我们一起去打饭吧,能快点。”
梁秋意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心里那点局促突然就散了。
她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蝉鸣声还在继续,阳光依旧刺眼,但梁秋意觉得,这个小镇中学的第一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至少,她认识了一个会帮她划重点、会叫她一起去打饭的男生,他叫傅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