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王老汉用桃木剑挑着黄符,在院里老槐树下绕了三圈,符纸烧出的青烟没往上飘,反倒贴着地皮往村西头钻。
“那口井不对劲。”
爷爷把剑插回剑鞘,剑穗上的铜钱叮当作响,“饿死鬼被牛头马面勾走了,按理说阴气压不住,可井水还在泛腥。”
他从怀里摸出个黑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青乌,学着起一卦。”
这是王青乌头回正经算卦。
他捧着铜钱闭眼默念口诀,刚念到“天地玄宗”,手心突然一烫,铜钱“啪”地掉在青砖地上。
两枚背面朝上,一枚正面亮着,竟是“少阴”之象。
“坎宫卦,属水。”
爷爷蹲下身,枯指点点铜钱,“水主阴,藏凶煞。
这井里的东西,比饿死鬼厉害。”
他拽住要往院外跑的王青乌,“别去找柱子,那小子八字轻,今晚靠近西头老井,得丢半条魂。”
话音刚落,村西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是柱子娘的声音,尖利得像被猫爪挠过铁皮。
王青乌扒着门缝往外看,村支书举着马灯,带着七八个村民往老井那边跑,人群里没见柱子的身影。
“坏了。”
爷爷抄起桃木剑就往外冲,王青乌紧随其后。
夜风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路边玉米叶沙沙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暗处扒拉。
跑过晒谷场时,王青乌看见草垛上坐着个穿红袄的女人,正低头梳头发,乌黑的发丝垂到地上,缠着几只挣扎的萤火虫。
“别看!”
爷爷反手捂住他的眼睛,“那是‘镜煞’,专勾活人魂魄当替身。”
手指缝漏进的光里,红袄女人突然抬头,脸白得像糊了层纸,两个眼窝是空的,黑洞洞地对着他。
老井边己经围了不少人。
井台上湿漉漉的,印着串小小的脚印,从井口一首延伸到玉米地。
柱子娘瘫在地上哭,说柱子傍晚来井边打水,再没回家。
村支书指挥两个后生下井打捞,麻绳刚往下放了半截,突然猛地往下一坠,紧接着传来后生凄厉的惨叫。
“拉上来!
快拉上来!”
爷爷嘶吼着扑过去,桃木剑在井台上划出火星。
两个村民拼命拽麻绳,拉上来的却只有半截胳膊,伤口处的皮肉像被什么啃得稀烂,骨头碴子上还挂着几缕黑丝。
人群炸开了锅,有人喊着“井里有水鬼”,转身就往家跑。
爷爷却将桃木剑***井口,剑身在月光下泛着青光:“不是水鬼,是‘红衣煞’,怨气比水鬼重十倍,得用至阳之物镇住。”
他扭头看向王青乌,“把你脖子上的墨玉摘下来。”
那墨玉是王青乌出生时爷爷给戴上的,据说是太爷爷传下来的老物件。
玉坠贴在胸口三年,早被焐得温热。
王青乌刚把玉坠解下来,井口突然冒起白泡,井水“咕嘟咕嘟”往上涌,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快扔下去!”
爷爷的声音带着颤。
王青乌手一抖,墨玉坠“噗通”掉进井里。
井水瞬间安静下来,白泡消失了,连那股铁锈味都淡了不少。
爷爷松了口气,瘫坐在井台上,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浸透。
“柱子呢?”
王青乌扯着爷爷的袖子问。
爷爷没说话,摸出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掷。
卦象出来时,他脸色骤变——乾卦变爻,六冲俱动,竟是“飞龙在天”变“亢龙有悔”。
“他不在井里。”
爷爷抓起桃木剑,“往玉米地追!
这东西把柱子往乱葬岗带了!”
玉米地里的玉米秆被踩得东倒西歪,地上的脚印越来越深,还沾着暗红色的粘液。
王青乌跟着爷爷跑,突然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穿红袄的女人正跟着他们,头发在风里飘得像水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
“别回头!”
爷爷从怀里摸出张黄符,反手拍向身后。
符纸在空中燃起,女人的身影淡了淡,却没消失,反而加快了脚步。
王青乌突然想起白天在乱葬岗,饿死鬼说过“还我命来”,难不成这红衣煞和饿死鬼有牵连?
跑到乱葬岗边缘时,终于看见柱子了。
他被吊在棵歪脖子柳树上,脸色惨白,舌头伸得老长,脖子上缠着圈红绳,红绳的另一头攥在个披头散发的黑影手里。
黑影缓缓转过身,王青乌看清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红嫁衣,脸上的皮肤泡得发涨,正是井里的红衣煞。
“三十年前,就是在这棵树上吊死的。”
爷爷的声音发紧,“她是被人贩子拐来的,穿着嫁衣逃到这,被追上后活活勒死了。
怨气不散,附在井里,每年七月半都要找个童男当替身。”
他将桃木剑塞给王青乌,“你去割破手指,把血滴在红绳上。
童子血能破邪祟。”
王青乌咬着牙咬破指尖,刚要冲过去,红衣煞突然尖啸一声,红绳猛地收紧,柱子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爷爷见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稻草人,稻草人胸口贴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雷”字。
“天雷诛邪!”
爷爷将稻草人往地上一摔,稻草人瞬间炸开,一道惨白的电光劈在歪脖子柳树上。
红衣煞发出凄厉的惨叫,身影淡得几乎看不见,红绳“啪”地断了,柱子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掉下来。
王青乌赶紧冲过去抱住柱子,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就在这时,红衣煞的身影突然又凝实了,她怨毒地盯着王青乌,张开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你命带龙气,我吃不了你,但这娃我要定了!”
“地府的规矩,你也敢破?”
爷爷突然大喝一声,从怀里摸出块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个“令”字,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阴差己经在路上了,你再顽抗,魂飞魄散!”
红衣煞看见令牌,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里露出恐惧。
远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还有隐约的铃铛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红衣煞尖叫着往老井的方向跑,没跑几步就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墙后缓缓走出两个黑影,一个头长双角,一个面如马脸,正是白天在地洞里看到的牛头马面。
“编号七十西,红衣煞,阳寿己尽,滞留人间三十年,害命七人,按地府律例,打入十八层地狱,受拔舌之刑。”
牛头的声音像闷雷,他甩出条漆黑的锁链,缠住红衣煞的脖子,将她往地底拖去。
红衣煞挣扎着回头看了眼王青乌,眼神里突然没了怨毒,只剩下说不清的悲凉。
地裂开道缝,将红衣煞和牛头马面吞了进去,裂缝又缓缓合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乱葬岗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坟头纸的沙沙声。
爷爷收起令牌,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他捂着胸口咳嗽两声,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爷爷,您没事吧?”
王青乌扶住他。
爷爷摆摆手,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粒黑色的药丸吞下去:“老毛病了。”
他看着柱子,“这娃被阴气侵体,得用艾草熏三天,再喝我的符水,才能把魂定住。”
回到家时,天己经蒙蒙亮了。
爷爷把柱子安顿在炕上,又去院里烧艾草,烟雾缭绕中,王青乌看见爷爷后背的衣服上,有个黑色的手印,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
“爷爷,那令牌是啥?”
王青乌忍不住问。
爷爷往艾草堆里扔了张黄符,符纸烧出的烟变成条小龙,在院里盘旋一周才散去:“那是‘阴司令’,能调动地府基层阴差。”
他顿了顿,“等你再大点,我教你画‘往生符’,比这厉害多了。”
这时,柱子迷迷糊糊地醒了,他抓着王青乌的手,眼神涣散:“青乌,我刚才在井里……看见个姐姐,她给我梳头,说梳完头就能去找我娘了……”柱子娘去年病死了,他爹又娶了个后妈,平时总对他非打即骂。
王青乌心里一酸,刚要说话,突然听见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
是邮递员来了,他举着封信冲进来:“王大爷,您家建军的信!”
爷爷接过信,拆开来一看,眉头瞬间皱成了疙瘩。
“你爹说,工地忙,这个月不回来了。”
爷爷把信递给王青乌,信纸的边角沾着点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
王青乌看着信上父亲歪歪扭扭的字,突然想起刚才的卦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那天下午,王青乌去镇上给柱子抓药。
路过县一中时,看见一群学生围着看布告栏。
他挤进去一看,布告栏上贴着张照片,是个穿白裙子的女生,梳着马尾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是高二的林晚秋,咱们县的校花。”
旁边有人议论,“听说她昨天晚上在宿舍梳头,镜子里多出个人影,吓晕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呢。”
王青乌盯着照片里林晚秋的手腕,那里戴着个银镯子,镯子上刻着半朵莲花。
他猛地想起自己的墨玉坠,坠子背面也刻着半朵莲花,合在一起正好是一朵完整的。
就在这时,布告栏的玻璃突然“咔嚓”裂开道缝,裂缝里渗出股黑气,黑气在玻璃上凝成一行字:“七月半,阴阳乱,双莲合,生死换。”
王青乌吓得后退一步,再看时,玻璃上的字又消失了,只有裂缝还在,像道狰狞的伤疤。
他摸了***口的墨玉坠,坠子不知何时变得冰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