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赵匡义,大宋第二任皇帝。世人说我窃位而居。可我一辈子都记得,我是,
赵匡胤的弟弟。我要讲的,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斧声烛影。
广政殿的龙涎香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腐味。我指尖抚过龙椅扶手上蟠曲金龙鳞片,
那本应冰凉玉石触感竟黏腻如脂膏,仿佛有无数无形手指正顺着木纹攀援而上缠上我手腕。
殿外廊庑下铜鹤香炉青烟扭曲成诡异形状,
像极了那年陈桥驿帐中二哥递过来黄袍上绣的龙纹——它们不是升腾,是挣扎。“官家,
户部奏请减免江南秋税的折子。”内侍尖细嗓音刺破沉寂。我猛地回神,掌心已沁出冷汗。
案头铜镜映出张鬓角染霜脸,眼角细纹比去年深了三分,
可那双眼睛……镜中自己正咧着嘴角,露出抹与二哥如出一辙诡异笑意。“烧掉。
”我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世人皆道我赵匡义觊觎这龙椅半生,
可他们何曾见过这九五之尊座下,藏着多少秘密?乾德元年那个雪夜,
比今年开封府的雪更冷三分。我缩在府邸后门廊柱后,靴底积雪融化成冰水顺着脚踝往里渗,
可这点冷意远不及窥见大堂景象时从脊椎窜起寒意。
二哥新封的归德军节度使府邸刚落成半年,青砖墙面还带着新窑火气。可那夜,
整座府邸像被浸在冰窖里,连廊下红灯笼光晕都冻得凝滞。
我借着雪光看见母亲正亲手为客座上道人斟茶,
她素日梳理得一丝不苟发髻竟有几缕散乱垂在鬓边——母亲自父亲过世后,
二十年未尝如此失态。那道人坐在二哥下首,背对着我,
只能看见他佝偻的脊背和条明显短一截的右腿。件洗得发白青布道袍下摆沾着泥雪,
可露出的左手手腕上,竟戴着串鸽卵大的黑色珠子,在昏暗堂内泛着幽幽光。我正想凑近些,
二哥忽然转头,目光如淬毒冰锥直直射来。“滚回去!”他低吼,
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那不是平日教我兵法时的严厉,
也不是战场厮杀时的凶悍,是种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颤抖。我看见他握着茶杯的指节泛白,
茶水溅出几滴在紫檀木桌面上,竟像活物般蜿蜒着爬向那道人。戏法?或许是我看花眼了。
我踉跄着退回雪地里,听见大堂内传来道沙哑笑声,像两块生锈铁片在互相刮擦。
等我再从雪堆后探出头,那道人已站起身,正侧过脸——深陷的眼窝像两个无底黑洞,
鼻梁塌陷处覆盖着层灰败皮肤,可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密如锯齿的牙齿。
他朝我藏身方向瞥了眼,我顿时觉得魂魄都被那目光吸住,耳边响起无数细碎低语,
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噬脑髓。翌日清晨,二哥在书房找到我时,眼底红血丝还未褪去,
可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二哥说“时候到了”。他将卷黄绫布包着的东西推到我面前。
我打开一看,竟是件金线绣成的龙袍,针脚细密,可那龙的眼睛却是用两颗暗红色宝石镶嵌,
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大军离京那日,天空是种诡异的铅灰色。我勒住马缰回望开封城门,
朱雀楼上飘着后周的龙旗,可城头侍卫的甲胄在晨光下泛着青黑,像刚从坟里挖出来的古物。
二哥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银甲白袍,腰悬佩剑,
背影挺拔如松——可我总觉得那背影有些不真切,像隔着层晃动水波。“都点检似有心事。
”赵普策马凑近我,压低声音道。这位日后的宰相当时还是个不起眼的掌书记,
八字胡上沾着露水,眼神却亮得惊人。我顺着他目光看去,二哥正抬手拢了拢披风,
那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军报是三日前递到开封的。蜡丸里的纸条墨迹未干,
写着“契丹与北汉联兵南下,兵锋直指镇州“。范质那老匹夫捧着纸条手抖得像秋风落叶,
当庭就哭出声来,说什么“世宗尸骨未寒,强敌已至“。顺理成章,派遣二哥出征迎战。
他有了调动大军的正当理由。我站在殿角,看着二哥出列领命时,嘴角那抹一闪而逝的笑,
忽然想起雪夜那道人的锯齿牙。大军行至陈桥驿时,已是第五日黄昏。营寨扎在片荒坡上,
野草长得比马腹还高,风一吹过就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刚在中军帐外立住脚,
就听见帐内传来二哥的怒吼:“滚!给我滚出去!”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我挑帘而入时,
看见二哥正背对着我站在地图前,双手紧握成拳。案上酒盏碎了一地,
酒液在羊皮地图上晕开,正好浸湿了“开封”的位置,像滩凝固的血。他转过身,
眼睛里布满血丝,可瞳孔深处却燃着团幽火。“知道吗?昨夜我梦见那道人了。不,
是他来找我了。”他蹲下身,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说,
这天下本就该是赵家的,只是时候未到。现在,时候到了。
“他从怀中掏出件东西塞进我手里——正是那件雪夜见过的黄袍。布料粗糙得像砂纸,
贴在掌心竟微微发烫。我低头看着那龙袍上的暗红色宝石眼睛,忽然觉得它们动了下。
我耳边又响起那夜的低语声,这次更清晰些,像是无数人在念同一句咒语:“鲜于九霄,
倬彼云天……曀曀其夜,参昂维定……”“廷宜赵匡义,字廷宜,
”二哥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像小时候教我射箭时那样,“你知道该怎么做。”我抬起头,
看见他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又浮现出来,这次没有掩饰,狂热而笃定。陌生,这不是我哥哥。
帐外忽然传来阵阵喧哗,赵普带着一群将领冲了进来,个个拔刀出鞘,甲胄上还沾着草屑。
“都点检当为天子!”他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落下。我被推到二哥面前,
黄袍被强行塞进我怀里。当我颤抖着将它披到二哥身上时,指尖触到他的脖颈,
竟冰得像块寒铁。他再三推辞,连连叹息“你们害苦我了”,
可我分明看见他嘴角诡异的笑意。山呼万岁声响起时,二哥抬头望向天空。恍惚间,
我看见铅灰色的云层裂开道缝隙,露出片血红的天。有几只乌鸦从云层下掠过,
发出凄厉的叫声,羽毛飘落。二哥登基后,宫里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我住在晋王府,
与皇宫只隔条御街,可每夜都能听见宫墙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像有无数冤魂在徘徊。
有次我深夜惊醒,看见窗纸上映着个巨大的影子走向皇宫深处。“官家近来常失眠。
“内侍王继恩私下对我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飘忽不定。“昨夜在福宁殿烧符,
说要驱邪。“他压低声音,“奴婢看见那符纸烧完后,灰烬堆里现出个‘义’字。
”我心中一凛,捏紧了袖中的玉佩。那是母亲去年给我的,说能辟邪。可玉佩触手冰凉,
上面刻的“平安”二字不知何时竟变成了“归命”。乾德二年六月,母亲病重的消息传来。
开封城里正流行一种怪病,患者浑身长出黑疹,最后皮肤会像树皮一样开裂。
太医说是“天行时疫“,可我在宫门口看见辆运尸车,盖尸布下露出只手,
指甲竟长得有三寸长,隔着数十步竟有腐臭。母亲的殿门从早到晚都紧闭着,
只许二哥和赵普进入。我守在殿外三天三夜竟不得入内,只听见里面传来母亲的咳嗽声,
二哥的低语,还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第四天清晨,殿门忽然打开,赵普走出来,
脸色惨白如纸,看见我时眼神躲闪,匆匆行了个礼就走了。二哥随后出来,眼睛红肿,
可神情却异常平静。“母亲去了。”他说,声音沙哑,“她有遗命。”我跪在地上,
心脏狂跳。母亲会说什么?是斥责我助纣为虐,还是……“待我百年之后,传位于你。
”二哥扶起我,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这是金匮之盟,我与母亲、赵普共同立下的誓约。
”他从怀中掏出个金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卷黄绸,母亲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迹发黑,
像是用血写的。我惊骇欲绝,伏在地上连连叩首:“臣弟万万不敢!陛下春秋鼎盛,
何出此言?”二哥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明。我忽然发现他鬓角竟生出了几缕白发,
可不过半年前,他还能拉开三石的弓。“起来吧。”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殿内,“你不懂。
有些事,你以后会明白的。”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的后颈上,
有片皮肤变成了青黑色,形状像朵莲花。七月的开封异常炎热,蝉鸣声嘶力竭,像是在哭丧。
二哥在御花园设宴,召了石守信、高怀德等禁军将领。我站在回廊下,
看着他们在凉亭里推杯换盏,笑谈风生。二哥穿着件紫色常服,手持酒壶为诸将斟酒,
神情温和,仿佛还是那个陈桥驿前的都点检。“朕最近常做噩梦。”酒过三巡,
二哥忽然放下酒杯,语气幽幽,“梦见当年在战场上,那些死去的敌兵都变成了厉鬼,
向朕索命。”石守信等人脸色微变,纷纷放下酒杯。“陛下乃真命天子,自有神明庇佑。
”石守信起身拱手,声音有些发颤。二哥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朕倒不怕厉鬼,
只怕……”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诸将,“只怕身边亲近之人,日后也会像朕当年那样,
被黄袍加身,身不由己。“凉亭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我看见石守信的额头渗出冷汗,
高怀德握着酒杯的手在发抖。蝉鸣声不知何时停了,御花园里静得可怕,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臣等绝无二心!“诸将齐刷刷跪倒,
声音带着哭腔。在某个瞬间,我亲眼看到石守信表情出现明显的空白。那是不正常的空白,
眼神失去光彩,仿佛在瞬间变成死尸。而某个不知名的存在借此随意拨弄,
好似匠人用细棍拨弄,上演皮影戏。他仿佛一具傀儡,呆滞张口:“恳请陛下指条明路。
”二哥扶起他们,笑容变得真切了些:“朕知道你们忠心。不如这样,你们解了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