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有行李箱轮子沉闷的滚动声,像是她心跳的余韵,一下下敲在空寂的回廊里。
每一步,都离那个精心编织的幻梦远一步。
每一步,都踩在虚实交织的迷雾上。
顾衍之最后那句话,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早己波澜滔天的心里,激起了更深、更诡异的漩涡。
“她……不是你吗?”
荒谬,疯狂,却又……悚然。
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失神的脸。
这张脸,与花房里那个女子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如果寒月是顾衍之虚构的产物,那今天出现的“她”,又是谁?
一个凭借几分相似的容貌,窥破并试图窃取他人精心构筑的幻梦的投机者?
还是……电梯下行,失重感袭来,她扶住冰冷的扶手,小腹微微抽紧。
孩子似乎感知到了母亲剧烈动荡的情绪,不安地动了一下。
这细微的胎动像一记警钟,骤然敲醒了她。
无论那个“寒月”是谁,无论顾衍之的疯狂到了何种地步,她必须离开。
为了自己,更为了孩子。
她不能再留在这个扭曲的旋涡中心。
司机老张看到她提着行李箱出现在大堂,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快步上前接过:“太太,您这是……送我去汀兰公寓。”
沈薇报出自己婚前购置、几乎从未去住过的小公寓地址,声音疲惫却不容置疑。
老张张了张嘴,似乎想询问先生是否知道,但触及沈薇那双平静得近乎空洞的眼睛,最终还是沉默地点点头,为她拉开了车门。
车子驶出顾家那恢弘如庄园的大门,将那片精致冰冷的牢笼甩在身后。
沈薇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十年光阴仿佛也被急速抽离,留下大片荒芜的空洞。
她的手无意识地放在小腹上,那里是她此刻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真实的联结。
汀兰公寓狭小却安静,积着一层薄薄的灰。
空气里有久未住人的沉闷气息。
沈薇打开窗户,初夏夜晚的风带着市井的喧闹吹进来,反而让她有了一丝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
那张诊断书的内容,顾衍之震惊茫然的脸,还有那个“寒月”带着审视与嘲弄的眼神,在她脑海里反复交错上演。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没有拨打任何电话。
无人可诉。
她的世界,早在嫁给顾衍之的那一刻起,就被无形地孤立了。
这一夜,沈薇在陌生的小公寓床上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
破碎的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顾衍之初见时那双惊艳灼热的眼,时而是玻璃花房里无尽的白色花朵扭曲成苍白的旋涡,最后,总定格在那张与她酷似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对她说:“偷来的,总该还的……”第二天清晨,她被阳光晃醒。
头昏沉得厉害,孕吐的反应也比往日更强烈些。
她勉强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门铃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心猛地一跳。
谁会来这里?
顾衍之?
这么快?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不是顾衍之。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快递制服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大束极其扎眼的白玫瑰。
白得刺目,白得……令人心头发冷。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
“您好,沈薇女士吗?
您的花,请签收。”
快递员笑容标准。
白玫瑰娇艳欲滴,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浓郁的花香几乎要盖过这小屋所有的气息。
花束中间没有卡片,没有任何落款。
“谁送的?”
沈薇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对方没有留信息,只是指定要今早这个时间送达。”
快递员递过签收单。
沈薇木然地签下名字,接过了那束沉重而冰冷的花。
关上门,她几乎是立刻将花扔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像是避开什么致命的毒物。
白玫瑰。
玻璃花房里最多的就是白玫瑰。
顾衍之曾说,那是“她”最爱的花。
是顾衍之送来的?
他想用这种方式挽回什么?
还是警告什么?
或者……是那个“寒月”?
这个念头让沈薇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她怎么会知道这里?
接下来的两天,这种无声的侵扰变本加厉。
第二天,是一盒顶级品牌的甜点,口味恰好是她孕期莫名偏爱的那几种,同样没有署名。
第三条,则是一条质地精良的白色丝巾,和她多年前不小心弄丢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东西都被她原封不动地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连同那束很快枯萎的白玫瑰。
每一次门铃响起,都像是一次无声的恐吓,将她紧紧包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所遁形。
她试图联系过一两位旧友,电话那头的热情在得知她暂时住在自己的小公寓后,迅速变得敷衍和疏离。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早己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收紧,隔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第西天傍晚,门铃再次响起。
沈薇的心脏条件反射般地紧缩。
她走到门后,这次,猫眼外面空空如也。
她屏住呼吸,等了几分钟,外面一片寂静。
犹豫片刻,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门缝。
门口地上,放着一个复古式的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没有火漆,只是随意地对折着。
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攫住了她。
她弯腰捡起信封,关上门,反锁。
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信封。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像是***的,角度有些倾斜,画面却异常清晰。
背景是市中心那家以昂贵出名的会员制咖啡馆露天座。
顾衍之穿着她熟悉的深灰色西装,坐在阳光下。
他的对面,坐着那个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寒月”。
他微微前倾着身体,正在对她说着什么。
侧脸线条是沈薇从未见过的柔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阳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种奇异的光彩,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漠疏离,也没有了那日的震惊茫然,只有一种沉溺的、深陷的……迷恋。
“寒月”微微侧着头,唇角含着一缕似是而非的笑意,听着。
她的手指优雅地捏着小勺,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那样和谐,那样……登对。
仿佛他们才是一首以来相爱相守的恋人。
照片的右下角,用锐利的红色记号笔,写着一行小字:他说,最爱看我喝咖啡的样子。
“哐当——”沈薇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腰重重撞在身后的鞋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照片从她颤抖的指间滑落,飘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句潦草的字迹,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
最爱看她喝咖啡的样子……顾衍之确实说过。
在某次她偶然模仿了他记忆中某个碎片化的偏好,泡了一杯他喜欢的口味的咖啡时,他看着她,眼神恍惚地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她以为,他又是在通过她,看着那个幻影。
可现在……照片上的女人,那个真实存在的女人,正享受着本该属于那个“幻影”的、来自顾衍之的专注与迷恋。
如果寒月是虚构的,眼前这一切又是什么?
如果寒月是真实的……那诊断书呢?
苏黎世的病历呢?
那又算什么?
巨大的混乱和恐惧像潮水般灭顶而来。
她扶着鞋柜,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胃里翻江倒海。
她猛地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失措、因为孕吐而眼圈发红的脸。
恍惚间,镜中的影像似乎扭曲了一下,变成了另一张脸——带着慵懒的、胜利者的微笑,无声地对她说:看吧,你才是那个多余的影子。
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或者说,从她推开玻璃花房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踏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真假难辨的疯狂棋局。
而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那个被将军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