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在脚下翻涌,托起并肩立于绝巅的二人,衣袂翻飞如谪仙临尘。
黎千嶂负手而立,玄青大氅上未落半片雪尘。
他面容不过三十许,眉峰却凝着千年寒潭的沉静,目光掠过脚下玉带般缠绕群峰的清江时,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浮起。
“砚秋,你看这清江,”他声音清越,穿透呼啸风声,“奔流不息,却终究困于山势。
倒不如你我,斩断尘网,方得逍遥。”
身侧女子,陆砚秋,素白衣裙衬得人如冰雕雪塑。
她唇角含笑,指尖轻点虚空,几片被狂风撕碎的雪絮倏然凝成剔透冰蝶,绕着她翩跹:“夫君嫌朝堂是樊笼,可这青云山,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樊笼?
心若不自在,处处皆牢笼。”
话音未落,她唇边笑意骤然一凝。
渡劫境巅峰的神识如无形巨网撒开,瞬息笼罩百里江域。
一点微弱到近乎湮灭的生命波动,在湍急冰冷的江心载沉载浮!
“江中有活物!”
陆砚秋眸中冰蓝光华一闪。
黎千嶂眉梢未动,只屈指一弹。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指风破空射出,无视空间距离,精准没入翻涌的江涛中心。
下一刻,指风裹挟着一小团湿漉漉的襁褓,稳稳悬停在夫妇面前。
水珠尚未滴落,己被黎千嶂袖袍轻拂间蒸腾成氤氲白雾。
襁褓中是个婴儿,小脸冻得青紫,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更奇的是,包裹他的不过寻常粗布,身无长物,唯心口处隐有极淡的暖意流转,护住最后一点生机不灭。
“怪事,”黎千嶂剑眉微蹙,“清江源头乃万载寒冰融水,元丹境修士落水也撑不过半炷香。
这毫无修为的婴孩,如何能漂至此处?”
洞府温暖如春,隔绝了外界的酷寒。
一方墨玉丹炉虚影自陆砚秋掌心浮现,炉中碧色火焰跳跃,散发出磅礴生命精气,将婴儿笼罩其中。
黎千嶂并指如剑,隔空虚点,精纯温和的元力如涓涓细流,疏导其几近冻结的经脉。
时间点滴流逝。
婴儿青紫的肤色渐渐褪去,胸膛起伏虽弱,却己平稳。
当他终于发出一声细弱猫叫般的啼哭时,洞府外,新年第一轮旭日正跃出云海,万丈金光泼洒在皑皑雪峰与玉带清江之上。
“活了!”
陆砚秋长舒一口气,指尖冰蝶散去,额角沁出细汗。
纵是渡劫境大能,逆转生死也非易事。
黎千嶂凝视着怀中睁开眼的婴儿。
那双眼眸出奇地黑亮澄澈,虽懵懂,却无惧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甚至还伸出小手,试图去抓他垂落的一缕发丝。
“好强的求生之念,好灵透的眼神。”
黎千嶂眼中掠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温和笑意,“新年伊始,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此子于这新旧交替之际,随江流至我夫妇面前,便是天意。”
他指尖凝聚一点金芒,在婴儿眉心轻轻一点:“从今日起,你名‘黎元’。
望你如这初升之日,挣脱宿命,自辟新天!”
“黎元…”陆砚秋轻声念着,指尖怜爱地拂过婴儿柔软的发顶,“好名字。
只是…”她抬眸看向丈夫,眼底有隐忧,“如此奇异出现,身无片缕信物,夫君不疑其因果?”
黎千嶂抱着小黎元走到洞口,眺望那沐浴在金光中、气象万千的帝朝方向,声音低沉下来:“神武帝朝…那位置坐上去,便是永无休止的权谋倾轧与案牍劳形。
二弟(黎玄夜)既心向往之,我这做兄长的乐得清闲,携你远遁这青云边陲,便是要斩断前尘。”
他低头看着怀中婴儿纯澈的眼,自嘲一笑:“可这‘黎’姓,终究是斩不断的根。
二弟坐稳帝位这些年,明里暗里探查你我动向的‘眼睛’,还少么?
这孩子若真带着大因果…或许,也是我夫妇命里该有这一劫,或是这一缘。”
洞府内灵泉叮咚,灵草吐芳,确是一处世外桃源。
可这桃源之外,是波谲云诡的帝朝风云。
襁褓中的黎元似有所觉,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黎千嶂的衣襟,黑亮的眼瞳映着洞外璀璨的朝阳,也映着养父眼中那抹深邃的复杂。
“罢了。”
黎千嶂终是朗声一笑,驱散眉间阴霾,“管他什么因果宿命!
今日起,他便是你我黎千嶂与陆砚秋之子!
此间洞府,便是他的家!”
他抱着黎元转身,玄青大氅在暖玉铺就的地面划过沉稳弧度,声音斩钉截铁:“纵有滔天因果,我黎千嶂一肩担了便是!”
洞府玉门缓缓合拢,将漫天风雪与未知的宿命暂时隔绝在外。
温暖的灵光下,小黎元在养父坚实的臂弯中沉沉睡去,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之舟,己在这新年第一日的清晨,被一双渡劫境的手,从幽冥江心捞起,彻底改换了航向。
唯余心口处,那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在沉睡中,极淡地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