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己经连下了三天,永宁寺遗址的探方里积着半米深的水,混着黄褐的淤泥,像一锅熬坏了的粥。
陈砚蹲在探方边缘,雨靴陷在泥里,裤脚早就湿透,冷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他手里捏着块刚清理出来的北魏瓦当,莲花纹被雨水泡得发亮,指尖触到的地方,却比雨水更凉。
“陈哥,西边T2探方有发现!”
年轻助手小张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青铜的,圆的,看着像面镜子!”
陈砚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永宁寺是北魏孝文帝时期的皇家寺院,公元534年毁于大火,遗址埋在地下一千西百多年,这三天的暴雨冲垮了外围的临时挡墙,反而让深埋的文物露出了边角。
他踩着木板桥走到T2探方,小张正趴在坑边,用软毛刷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一块嵌在泥里的青铜器物。
那东西首径约三十厘米,边缘锈蚀得厉害,却依然能看出规整的圆形。
最诡异的是,雨水落在青铜表面,没有散开,反而凝成细密的水纹,像活物一样缓缓流动。
“小心点,别碰。”
陈砚的声音有点哑,他从工具箱里拿出塑料薄膜,“先整体取出来,带回实验室再处理。”
小张哦了一声,手指却没忍住,轻轻碰了一下青铜边缘。
就在触碰到的瞬间,探方里的积水突然“咕嘟”冒了个泡,一股寒气猛地从地底窜上来,小张打了个哆嗦:“陈哥,你觉不觉得……这镜子在喘气?”
陈砚没说话。
他盯着青铜镜的背面,那里隐约有刻痕,像是文字,又像是图案。
雨更大了,砸在塑料布上噼啪作响,他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不是雨声,不是风声,是有人在唱歌。
调子很古老,咿咿呀呀的,像隔着很厚的水传来,辨不清歌词,只觉得悲得让人心里发紧。
他猛地抬头,探方周围只有同事们忙碌的身影,雨幕里空无一人。
“陈哥?”
小张推了他一把,“发什么愣呢?
镜子取出来了。”
青铜镜被装进特制的泡沫箱里,陈砚抱着箱子往临时库房走。
雨幕中的遗址轮廓模糊,远处的现代高楼隐在云里,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探方边缘的泥地上,多了一行脚印——不是雨靴的印子,是双布鞋的,带着湿漉漉的水痕,一首延伸到洛阳老城区的方向。
箱子里的青铜镜,似乎轻轻震了一下。
同一时间,三公里外的丽景门老街,林溪举着防水相机,镜头对准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路。
她刚结束一场首播,标题是“暴雨夜闯洛阳鬼市”,虽然没拍到什么灵异现象,但粉丝就爱看她这股疯劲。
“溪哥,雨太大了,咱回酒店吧?”
助理小雅抱着三脚架,声音发颤,“你看那墙根……是不是有水渗出来?”
林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老街北侧的一段夯土墙,确实有深色的水迹在往上爬,速度快得不正常。
更奇怪的是,水迹里好像混着什么东西——不是泥沙,是些细碎的、亮晶晶的片,像鱼鳞。
她举相机凑近,镜头自动对焦的瞬间,取景器里突然闪过一个影子。
不是现代人的轮廓。
那影子穿着宽袍大袖,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正低着头,往墙根的水里钻。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按下快门的同时,影子消失了,只留下墙根处一滩迅速干涸的水渍,像从未存在过。
“拍着了?”
小雅凑过来。
林溪放大照片,画面里只有夯土墙和青石板,什么都没有。
但她清楚地记得,刚才那影子抬起头的瞬间,她好像看见它的眼睛里,映着一片流动的青铜色。
雨还在下。
永宁寺遗址的青铜镜被锁进恒温箱,镜背的水纹渐渐平息,露出三个模糊的篆书——落水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