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吉他与星子
我正在和旁边新上车的一对小情侣打斗地主,娱乐玩法,剩一张牌2毛钱,我坐在男生的下家,由于男生不敢压对象的牌,我正在大杀特杀,准备一次挣满我这次的旅费。
睁眼时,正撞见阿琳抱着吉他坐在过道的小马扎上,琴颈上的红绳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
她是上午六点多在西安才上车的,她在上铺,熟睡的我被他轻轻叫醒让我帮放一下行李,那会迷迷糊糊间看到,完全是理想型的女孩。
她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像初春刚抽芽的柳丝。
“大爷唱得真有劲儿。”
她突然抬头,目光撞进我眼里时,我像被烫着似的赶紧看向窗外。
黑夜里的树影猝不及防扑过来,又被火车甩在身后,倒像是我此刻漏了半拍的心跳。
陈大爷咂着嘴凑过来:“小姑娘会弹《敖包相会》不?
当年我跟你大妈就是听着这歌定的情。”
阿琳的脸颊腾地红了,指尖在琴弦上慌乱地滑过,带出一串不成调的音符。
“不太熟……”她说话时带点气音,像风吹过芦苇荡的轻响。
穿迷彩服的小伙子吹了声口哨:“害羞啥,给咱整一个!”
陈大爷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懂啥,这叫矜持。”
我从包里摸出瓶矿泉水递过去,瓶身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她像触电似的缩了缩手指。
“谢谢。”
她拧瓶盖时用力过猛,水溅在吉他包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
我掏出纸巾想帮她擦,指尖刚要碰到布料,她突然按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比矿泉水瓶凉得多。
“我自己来。”
她低头擦吉他包时,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陈大爷眯着眼睛瞅我们俩,突然嘿嘿笑起来:“年轻人的事,咱不懂。”
邻座大妈也跟着笑,毛线针在手里转了个圈:“我家闺女处对象时,也这样脸红。”
“别瞎说”阿琳抱着吉他站起来要走,陈大爷突然喊住她:“等等,把这个带上。”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两块用油纸包着的馕,是火车在路边停下时,从窗口找路边的小贩买的,零散不一的芝麻落在馕上。
“明早当早饭,比列车员卖的面包瓷实。”
阿琳接馕时,手指碰到陈大爷的指甲,像两片树叶在风中相触。
她回到自己铺位时,我发现她的吉他包拉链没拉好,露出半截乐谱。
趁大家不注意,我悄悄走过去帮她拉上,却看见谱子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星星掉进奶茶碗的晚上,会有人听懂我的歌吗?”
字迹娟秀,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在看什么?”
阿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我吓得差点把谱子碰掉。
她慌忙合上吉他包,耳尖又红了,她看起来很容易害羞:“随便写写的。”
车厢连接处的风灌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我伸手想帮她别到耳后,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收回来,假装自己是伸伸手放松一下筋骨。
“你为什么辞职?”
她突然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今天大家在闲聊的时候瞎聊到了一下,她仿佛也挺感兴趣。
我望着窗外飞逝的灯火,想起资本家办公室那杯永远续不满的大红袍:“就像……就像穿了双挤脚的鞋,刚开始觉得忍忍就好,后来发现脚都磨出血了。”
阿琳笑起来,梨涡里像盛着月光:“我爸也总说我,放着合脚的皮鞋***,非要光着脚踩泥地。”
陈大爷的呼噜声突然响起来,像头蓄势待发的老黄牛。
穿迷彩服的小伙子己经睡得东倒西歪,口水顺着下巴滴在迷彩裤上。
阿琳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口琴,吹起段悠扬的调子,音符在车厢里打着旋儿,把呼噜声都揉成了温柔的背景音。
“这是我学生教我的。”
她吹完一段,眼里闪着光,“去年在草原支教,有个放羊的小男孩,口琴吹得比谁都好。
他说草原的风会唱歌,他只是把风的声音记下来。”
我突然想起自己抽屉里那套落满灰尘的画笔,大学时总用它画些莫名其妙的画,后来被CDR和PS挤得没了位置。
后半夜车厢渐渐凉下来,阿琳把她的针织披肩递过来:“盖上点,小心着凉。”
披肩带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是一份莫名心安的味道。
我闻到她发间飘来的洗发水味,混着草原的风、雪山的雪,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鼻尖萦绕不散。
“你看。”
她突然指向窗外,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几颗星星还赖在天上不肯走。
远处的草原在晨光里泛着青绿色,像块刚铺好的地毯。
“像不像打翻了的牛奶?”
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车窗,我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觉得这清晨的天光,比我看过所有摄影大师拍出来的晨曦都要动人。
陈大爷翻了个身,布包里的照片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阿琳突然凑近我,用气音说:“其实我带了瓶奶茶粉,要不要尝尝?”
她从包里摸出个小巧的锡罐,打开时飘出股浓郁的奶香味。
我们借着晨光偷偷冲了两杯,塑料杯碰在一起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像碰碎了满杯的星光。
奶茶有点烫,我吸溜着喝时,她突然指着我的嘴角笑:“沾到胡子上了。”
我慌忙去擦,却越擦越乱,该死,两三天的行程我带了很多日用品,偏偏忘了带刮胡刀。
她从包里掏出面小镜子,镜面上画着只可爱的小羊。
我对着镜子整理时,看见她在镜中冲我笑,眼里铺满星星。
天光大亮时,陈大爷终于醒了,揉着眼睛问我们:“啥时候偷偷开小灶呢?”
阿琳的脸颊又红了,把剩下的奶茶粉往他手里塞:“大爷您尝尝,正宗的新疆奶茶。”
陈大爷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眼睛瞪得像铜铃:“比当年地质队的奶茶粉强十倍!”
穿迷彩服的小伙子伸着懒腰坐起来,看见我们手里的奶茶,嚷嚷着也要尝尝。
阿琳笑着给他冲了一杯,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侧脸,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突然觉得,这绿皮火车慢得真好,慢到能看清每一缕阳光的形状,慢到能接住每一颗掉下来的星星。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陈大爷的帆布包上,我仿佛看见那些泛黄的照片在发光,年轻的陈大爷站在雪地里,老队长举着晶莹的葡萄,还有无数个在风雪里依然挺首的脊梁。
而身边的阿琳,正用她的口琴,把草原的风、雪山的雪,还有这绿皮火车上的时光,都吹成了动人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