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泥巴溅脸泥巴溅到脸上时,我正蹲在地里调试曲辕犁的牵引绳。
这玩意儿比老式直辕犁省力,就是转向机构总卡住。"大人!
"赵铁柱的破锣嗓子吓得我手一抖,"东门来了队商贾,说是在官道遇着山匪迷了路!
"我抹了把脸,指缝里看见他裤脚沾着新鲜的马粪。这小子肯定又抄近道从牲口市穿过来。
"让他们在驿站等着。""可那领头的黄老爷......""没看见正忙着?
"我踹了脚卡死的犁铧,"告诉周师爷先应付着。
"铁柱突然压低嗓子:"那人带着七八个护卫,腰上挂着鎏金铜牌。"他拇指往掌心一按,
做了个砍头的手势。这是我们的暗号——来头不小。驿站飘着新蒸黍米的香气。我刚跨进门,
就看见周师爷在给个锦袍老头倒茶,脖子都快弯到裤腰带了。
老头正捧着茶碗研究底部"桃源官窑"的款识,活像在鉴宝。"本县纪风。"我随意拱拱手,
故意让袖口沾的泥点子甩在黄花梨案几上。老头眼睛一亮:"黄某途经贵宝地,叨扰了。
"他说话文绉绉的,可虎口有层厚茧,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我让铁柱带他们参观县治。
经过公共茅厕时,老头突然驻足。青砖砌的蹲位间,白瓷马桶在阳光下泛着润光。
"此物......"老头蹲下来敲了敲马桶壁,"可是整块瓷坯烧制?""分段接的。
"我踢了踢排水管,"釉里掺了石英砂,比官窑的碗碟结实。
"他居然掏出炭笔在袖口记笔记。我眼角抽搐,这做派怎么像昭阳公主那疯丫头?
去年她来考察水车,差点把县衙房顶拆了。夜里我翻检他们留下的通关文牒。
羊皮纸摸着比县衙的公文还厚实,火漆印居然是五爪龙纹——皇室专用。
周师爷在边上咳得肺都要吐出来。"明天带他们去参观沼气池。"我把文牒扔回案头,
"记得让铁柱多带两把粪勺。"第2章 沼气池边晨雾还没散尽,
我已经扛着粪勺站在沼气池边。铁柱带着黄老爷一行人过来时,我正往进料口倒厨余垃圾。
"纪大人亲自劳作?"黄老爷的锦袍下摆沾了露水,金线绣的云纹变得沉甸甸的。
我故意用沾着菜叶的手指向发酵罐:"这叫厌氧反应,
人畜粪便在这儿......""大人!"周师爷突然剧烈咳嗽,胡子都在抖。
"——能变成照明用的沼气。"我假装没看见师爷涨红的脸,拍开铸铁阀门。
淡蓝色火苗"噗"地窜出来,映得黄老爷瞳孔微缩。他凑近观察输气管:"可是用陶土烧制?
""熟铁包陶,防腐蚀。"我瞥见他袖口露出的炭笔尖,突然指向远处,"那边还有好东西。
"风力水车正在坡顶转动。三丈高的塔架用榫卯结构咬合,帆布叶片吃满晨风,
带动青铜齿轮组嗡嗡作响。黄老爷的护卫们不自觉地按住了刀柄。"此物作何用途?
"黄老爷仰头时,喉结明显滑动了一下。"流体力学原理。"我随手捡根树枝在地上画线,
"风速带动叶片旋转,通过齿轮变速......"树枝突然"啪"地断了。
周师爷不知何时踩住了另一头,咳得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黄老爷却弯腰捡起断枝,
在泥地上接着我的示意图继续画。"所以水斗提升角度要配合齿轮模数?
"他画出的抛物线比我刚才的还标准。我后颈汗毛突然立起来。这年头商贾都懂工程制图?
铁柱突然挤过来嚷嚷:"俺们大人说过,这水车能顶三十头壮劳力!"午宴摆在县衙后堂。
我特意让人上了新酿的柿子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瓷杯里晃荡。黄老爷刚抿了一口,
突然盯着杯底的沉淀物皱眉。"别担心,这是果胶。"我仰脖喝干自己那杯,
"比长安酒肆掺的石灰粉健康多了。"周师爷的咳嗽声差点掀翻房顶。
我夹了块红烧肉扔进嘴里:"要说这县令当得......""大人!"师爷突然踢翻矮凳,
"您尝尝这醋芹!"我拨开他发抖的手:"要我说,县令就该像种地。朝廷撒把种子,
别整天指手画脚......"瓷勺"当啷"掉在地上。
黄老爷的护卫首领突然开始数房梁上的椽子,而周师爷已经瘫在席位上,活像条脱水的鱼。
"纪大人高见。"黄老爷慢条斯理地擦手,"不过若遇天灾......""那就更该放权。
"我啃着鸡骨头,"比如去年大旱,
要是等朝廷批文下来再调水......"周师爷突然发出垂死般的抽气声。黄老爷却笑了,
眼角挤出几道深纹:"纪大人可知,前朝王莽改制也是这般想的?
""所以他没搞水力鼓风机啊。"我敲敲装柿酒的陶罐,"知道为啥这酒没酸味吗?
密封用的软木塞浸了桐油......"夜半查岗时,我发现黄老爷厢房还亮着灯。
窗纸上映出他疾书的侧影,案头摊开的赫然是白日里画的齿轮草图。转身时踩断枯枝,
屋内炭笔声骤停。"大人?"铁柱提着灯笼过来,刀鞘撞得叮当响。
我把他往阴影里拽:"去告诉厨房,明早的粥里多放芡实。""为啥?""养胃。
"我看了眼透光的窗棂,"有人要熬夜抄书了。
"第3章 芡实粥香芡实粥的香气飘满县衙时,黄老爷的房门终于开了。他眼下挂着青黑,
手里却攥着连夜誊写的厚厚一叠纸。我假装没看见他袖口沾的墨渍,把粥碗推过去。
"纪大人。"他突然按住碗沿,"这县里还有多少新鲜玩意?""多得是。
"我掰开炊饼夹酱菜,"比如东郊的梯田引水系统......""不必看了。
"黄老爷解下腰间玉佩往桌上一拍。羊脂白玉上盘着五爪团龙,龙睛两点朱砂红得刺眼。
我手一抖,炊饼掉进粥碗。正要跪下,却被一股力道托住手肘。"朕且问你。
"景明帝的声音突然沉了八度,"那杂交水稻的父本母本,可是用温水去雄?
"周师爷直接跪着晕了过去。"回陛下,用剪子更稳当。"我瞄了眼他指尖的茧子,
"您要是感兴趣,试验田里正......""皇兄!"昭阳公主踹开院门冲进来,
发髻上还插着根齿轮造型的铜簪,"那个三级变速水车......"她突然刹住脚步,
盯着桌上的玉佩倒抽冷气。景明帝慢悠悠搅动粥碗:"朕记得,
你今日该在尚书房听讲《女诫》。""儿臣在研究水利机械!
"昭阳公主掏出炭笔就往墙上画示意图,"纪大人说过,
能量转换效率取决于......"我赶紧截住话头:"公主若想参观,下官这就带路。
"水车模型在库房里蒙了层灰。昭阳公主扑上去就要拆齿轮箱,被景明帝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且慢。"我抽出根铁签***传动轴,"先看这个棘轮结构。主动轮转时,
从动轮......""会因为离心力卡住定位销!"昭阳公主抢过铁签比划,
差点戳到皇帝衣襟。护卫们的手齐刷刷按在刀柄上。景明帝突然笑了:"纪卿倒是会教。
""不敢当。"我转动主齿轮,"就像朝堂制衡,六部如同这组齿轮,
需要润滑......""用什么油?"昭阳公主眼睛发亮。"桐油混松脂。
"我瞥见皇帝挑眉,立刻补充,"当然,吏治清明才是最好的润滑剂。
"景明帝突然伸手拨动从动轮。齿轮咬合的咔嗒声里,他忽然问:"若有一齿崩了怎办?
""换备用件。"我打开暗格取出铜齿轮,"下官常备三套替换零件。
"昭阳公主突然拽我袖子:"那要是整个齿轮组都......""昭阳。
"景明帝轻叩模型底座,"去把《天工开物》里水转翻车的章节抄十遍。
"公主瘪着嘴掏炭笔,我赶紧递过一叠草纸。她刷刷写下"纪氏传动原理",
被皇帝抽走最上面那张。"明日启程回京。"景明帝折起图纸塞进袖袋,"纪卿随行。
"周师爷刚醒过来,听到这话又晕了过去。铁柱在后头小声嘀咕:"俺们大人说过,
伴君如伴......"我踩了他一脚。黄昏时收拾行李,发现昭阳公主蹲在我书房啃炊饼。
她面前摊着县衙账本,空白处画满齿轮结构图。
"这个差分机构......"她指着粪车转向装置草图。"公主,那是如厕用的。
"我抽走账本,"您该回行宫了。""皇兄准我来的。"她掏出块鎏金牌子晃了晃,
"说纪大人这儿比工部有趣。"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皇兄为什么连夜抄你笔记?
"我默默把《齐民要术》塞进行李箱底层。"户部说今年漕运损耗该加征。
"昭阳公主用炭笔点着桌面,"皇兄用你那个'供需曲线'驳得他们哑口无言。
"她突然凑近,"你教教我沼气池的气压计算公式?"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
我抓起斗篷往外走:"该查夜了。""带着这个。"公主抛来块铜牌,"御赐的,
比县令令牌好使。"铜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面刻着"如朕亲临",
背面是小小的齿轮浮雕。第4章 御书房内御书房的檀香味熏得我鼻子发痒。
景明帝面前的奏章堆得像小山,
最顶上压着本《桃源县风物志》——昭阳公主的炭笔涂鸦还留在扉页。"纪卿。
"朱笔在皇帝指间转了个圈,"听说你给粪车装了转向装置?
"我袖袋里的《县域治理十策》突然变得烫手。"回陛下,那是差速器原理。""哦?
"朱笔尖在砚台里蘸了蘸,"讲讲。""就像朝廷政令。"我摸出随身带的齿轮模型,
"中央是驱动轮,地方是从动轮。若强行同步转弯......""会翻车。
"景明帝突然接话。他推开奏章,露出底下桃源县的水利图,"这个呢?"我眼皮一跳。
图上标着红圈的都是沼气池位置。"回陛下,那是民生工程。""朕知道。
"朱笔在图上画了条线,"说说怎么用农家肥原理推行新政。"袖袋里的竹简硌得肋骨疼。
我掏出《十策》呈上:"请陛下御览。"景明帝没接。他拿起茶盖轻刮盏沿:"朕要听活的。
""好比堆肥。"我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新政策就像鲜粪,直接施放会烧苗。
得掺上秸秆夯——""秸秆?""就是旧政里的合理部分。"我比划着,"再压实发酵,
等温度......""多少度?"皇帝突然前倾。"六十度左右。"我脱口而出,
随即想咬舌头。朱笔"啪"地搁在砚台上。景明帝翻开《十策》第一简:"以工代赈这条,
详细说。""就像沼气池进料口。"我指着窗外工部衙门方向,
"不能光给钱粮——那是往池子里倒清水,产不出气。要让他们修水渠、建粮仓,
工钱折算成......"御书房突然爆发出大笑。我抬头看见景明帝撑着案几,
冠冕垂珠乱颤。门外传来侍卫刀鞘碰撞声。"妙!"皇帝抹了把眼角,"那你说说,
六部该当什么料?""户部是碳,兵部是氮。"我硬着头皮往下编,
"吏部得当翻堆的耙子......""好个纪风!"景明帝突然拍案,
"难怪昭阳说你这儿比工部有趣。"窗纸透进的阳光忽然暗了。
我扭头看见昭阳公主猫在窗根下,齿轮发簪卡在窗棂里。她冲我比划了个"继续"的手势。
"陛下。"我深吸口气,"其实县域治理就像调酸碱度......""打住。
"景明帝抽出一卷空圣旨,"朕问你,
若派你去江淮治水......""臣推荐工部刘侍郎。"我立刻接话,"他懂齿轮传动。
"朱笔悬在半空。皇帝眯起眼:"你可知多少人争这差事?""刘侍郎修过桃源县东渠。
"我掏出袖中小齿轮,"用这个棘轮装置解决回流问题。"景明帝突然起身。
玄色袍角扫过砚台,溅起几点朱砂。他抓起《十策》和齿轮模型,大步走向偏殿:"跟朕来。
"偏殿墙上挂满地图。江淮水系图上扎着五色小旗,像片瘌痢头。
把齿轮模型按在淮安位置:"若用你那个差速器原理......""要先在支流建缓冲池。
"我指向泗州,"像齿轮箱储油槽。"昭阳公主的脑袋突然从屏风后探出来:"皇兄!
让我算流速公式!"景明帝瞪她一眼,却把炭笔抛了过去。公主接住笔就往墙上画,
侍卫想拦又不敢碰她。"纪卿。"皇帝摩挲着齿轮模型,"明日朝会,你站户部后面。
"我后背沁出冷汗。那位置往前三步就是六科廊,往后五步是殿门——跑路倒是方便。
"陛下,臣还有改良犁具没调试完......""带着你的犁觐见。
"景明帝把《十策》塞回我手里,"朕倒要看看,是哪些混账东西说奇技淫巧误国。
"昭阳公主突然欢呼:"儿臣去准备测量绳!"皇帝揉着太阳穴:"你抄完《女诫》了?
""用齿轮传动原理改良了织机!"公主掏出个袖珍模型,
"效率提升三......""退下。"景明帝突然看我,"纪卿也去歇着。"我如蒙大赦。
刚退到殿外,昭阳公主就拽住我袖子:"皇兄刚才笑那么大声,你说了什么?""粪肥原理。
"她眼睛一亮,炭笔已经抵上我袖口:"具体配方比例是?"远处传来打更声。
我摸出个铜齿轮塞给她:"问您皇兄去。"齿轮在月光下泛着黄铜光泽。
背面刻着小小的"桃源甲三"——那是去年报废的试验品。
第5章 夜耕皇庄铜齿轮在袖袋里硌得慌。我蹲在皇庄试验田里调试曲辕犁,
月光把铁制犁铧照得发亮。明天要带着这玩意儿上朝,想想就荒唐。"纪卿好雅兴。
"我手一抖,扳手掉进泥里。景明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田埂上,粗布衣裳沾着草屑,
活像个老农。"陛下。"我作势要跪,被他摆手拦住。"这个怎么用?
"他直接抓起曲辕犁的牵引绳。月光下,他虎口的茧子比我这个假农民还厚。
我递过控制杆:"扶这里,牛轭角度要配合土壤硬度......"皇帝突然发力,
犁铧"嗤"地没入泥土。他拖着走了三步,田垄笔直得像用墨线量过。"比直辕省力三成。
"他喘着气抹汗,"若推广江淮......""土质不同。"我赶紧打断,
"就像江南的稻种不能在河北种。"景明帝突然笑了:"纪卿可知'橘生淮南'下一句?
""橘生淮北为枳。"我硬着头皮接话,"臣就是棵枳树,
在桃源县还能结几个酸果子......""那朕就把淮南给你。
"皇帝把犁铧踩进更深处的泥土,"如何?"夜风吹得玉米叶子沙沙响。
我盯着他衣摆上的泥点,突然明白为什么户部那帮人怕他——这皇帝真会种地。
"臣怕糟蹋了好地。""你那个沼气池。"景明帝突然换话题,"产气量怎么算?
"我松了口气,捡根树枝在地上写公式。他蹲在旁边看,突然用脚抹掉个系数:"这里错了。
"树枝"啪"地断了。我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位登基前在工部观政三年。"明日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