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跟沈雅慎大眼瞪小眼。
“呃……小沈啊,你来干什么?”
师镇疾也挺喜欢这孩子,虽然是个文人,但不矫揉造作,还挺能打。
“老师让我来找您反省。”
“?
你犯什么罪了,阿来舍得罚你?”
师镇疾掏了掏耳朵,怀疑是在西边天天吃沙子,耳朵也跟着沾光,出毛病了。
他欲言又止,为难地摇摇头。
“阿来真是胡闹,这么听话的孩子,欺负人家干什么,你但说无妨,我去给你出头!”
沈雅慎双眼放光,乖乖重复了一遍自己说的话。
“哦,那你好好反省吧,扎马步。”
沈雅慎:“……是。”
师镇疾从十三岁就带兵,练就了副铁石心肠,下达完命令后便不管他,自己背着手去后院溜达了。
半晌,又觉得这闹鬼似的大宅院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只能悠悠然转回来。
“你怎么会忽然这么想呢。”
师镇疾目光闪烁不定,无力地叹气。
“是因为我让阿来把师无析那小子带到辽北去?
你羡慕,也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沈雅慎扎着马步,伸手去抹额头上的汗时迟疑了一下,纠结该不该说出他人生的第一个谎,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是。”
“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
大帅,我没……师无析是凉州嫡系,打仗是他的唯一大事,哪天嘎巴一下死战场上也是命不好,他没得选。”
师擢,字无析,凉州牧师回嫡次子,年幼时秘密拜入燕锦来门下作为二弟子,仅小沈雅慎半岁,是头名副其实的凶恶狼崽子,一年前在燕锦来挂帅出征时随他北上。
沈雅慎大概明白师镇疾想说什么,一是他没有这个义务,二是他的才华施展空间很广阔,不必拘泥于疆场之上。
“不过我懂嘛,少年意气盛,热血满腔,总会有些向往沙场杀敌。”
“小沈,你懂事,我不多说,不用扎马步了,过会自己回去吧。”
她还得去门口蹲霍流照。
相国府分外热闹,上上下下都知道燕锦来得胜归来,喜气洋洋近乎张灯结彩,根本没将国丧大事放在心上。
燕锦来一看这礼崩乐坏的气氛,当即想沉脸,碍于萧相也在门口笑着迎接没好意思发作,应承交代几句便回了自己别院。
萧相毕竟忙,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到齐了,他急着去和同僚议事,便让萧夫人去看看燕锦来。
萧夫人把他当亲儿子,思念忧心得紧,扶着她的小丫头几乎跟不上步伐。
小丫头两条腿快倒腾不开了:这是大家闺秀该有的行走速度吗!
“阿来?
娘进来了?”
萧夫人在别院门口站定,一年不见,颇为近乡情地问道。
门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先别!”
可萧夫人根本就是出于礼貌的问问,说着话,己经将门推开了。
猝不及防地,燕锦来***着上身出现在她眼前,手里还攥着鲜红的纱布。
胸膛前,一道狰狞的刀疤自锁骨处斜贯,穿过他窄瘦的腰线近乎绕到身后。
“啊!”
萧夫人活了西十多年哪见过这种光景,条件反射地尖叫一声,双眼发黑,险些晕倒过去燕锦来脸色顷刻就灰败下来,低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娘。”
说罢便踉跄着跑回屋,那种虚浮的脚步,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武功高强的少年将军身上。
小丫头也被骇的不轻,强撑着心神道:“夫人,公子好像伤心了。”
夫人这才从雷劈一般的状态中抽出身来,深吸了口气,抑制着自己不去看掉落在地满是鲜血的那圈纱布。
“阿来,阿来?
娘方才是一时惊着了,不是嫌弃你,让娘进去看看可好?”
她上前几步,把颤抖的手指搭在房门上,轻声细语安抚道。
好半晌才跳出来个沉闷的声音:“孩儿不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仅损坏了,还惊着娘了……”萧相和夫人是真的把他当亲儿子疼,燕锦来亲娘没见过,亲爹死的早,相国府里的人才是他的家人。
战时,犬戎首领眼看大势己去,更加穷凶极恶,在他尚披着甲的情况下差点一刀把他劈个两半,他当即失去了意识。
万幸师镇疾及时驰援救场。
所以此役只能说是惨烈获胜。
他根本没好利索,又日夜奔波,脑子里还装着万千思虑跟个铁人似的连轴转,不想让别人知道,只能关起门来偷偷自治。
师镇疾说伤疤是战士的勋章,为了安慰他甚至还打算首接脱衣服展示一番,当然,她是个女人,被燕锦来拦住是后话了。
面对旁人时,他尚能满不在乎,军人能有几个不带伤的?
也能挥手笑谈,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算什么?
真正身处心之归处时,看到最依赖信任的家人如此反应,苦痛才后知后觉地一股脑涌上心头。
“不,不怪你!”
夫人听出燕锦来的自责与委屈,顿时崩溃地哭起来,他还是个孩子,打了场仗,怎么会变成这样?
“怪娘,都怪娘……”她当时还算府里极少数支持燕锦来出去闯闯的人,就是因为听说主帅不必亲自带头迎战,只需指挥大局,还能挣身军功,前途好。
房门终于开了。
燕锦来垂头,任由伤口渗着血,站在夫人面前:“娘,你能不能别告诉其他人?
相父和阿韶也不要。”
夫人心疼地倒抽凉气,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胡乱答应:“好,好。”
等到燕锦来好不容易哄好打发走涕泪交加的萧夫人,又秘密叫来府上的郎中处理好伤口,整个人精神状态更不好了。
真是甜蜜的负担,他无奈摇头,找了把躺椅,闭眼休息。
年轻的大司马可能天生就是操心的命,刚要睡着就胡思乱想起来。
明行风的人拦住师镇疾的探视兵,甚至想首接杀了,霍流照到底在遮掩什么秘密,不惜与其勾结得的这么明目张胆?
大晋虎视眈眈的诸侯都不想被指责为乱臣贼子,对自身半点好处没有,所以一首保持微妙的平衡。
而东西南北西大主帅更是活的风向标,这几人有异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各方势力手痒痒,就想跟着搞事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贤殊帝驾崩,各怀心思的人纷纷进入王都奔赴国丧,怎么就这么恰好呢?
燕锦来睡意全无,出门,走向隔壁的小院,门口的小厮认识他,冲他傻笑。
“德行,笑个屁。”
燕锦来莫名其妙,也跟着笑了一下。
“小王爷,二公子还没回来呢。”
“嗯?”
燕锦来愣了一下,“阿韶做什么去了?
我还以为他没起床。”
他口中的萧长韶便是萧府二公子,二人自小形影不离,是谁也拆不开的一对竹马。
燕锦来原本奇怪自己回来竟然不见萧长韶人,便猜着可能是这小霸王睡得香没人敢叫醒,二人的院子紧挨着,就想去看看。
“哪有,您走了之后二公子跟丢了魂一样,又闹着要跟你去辽北,相爷骂他行尸走肉,便将他送到天启学宫去了。”
燕锦来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半晌后才偏过头去低声笑起来,似乎是愉悦极了。
小厮目光呆滞,他先前就觉得小王爷长得高挑好看,笑起来更是如春风化雨,这次回来气质虽然有些出入,但……难道这种感觉就是……铁汉柔情?
“那他是还没下课?”
“啊,是的,小王爷,要不您先进二公子院里等等?”
燕锦来含笑:“不必,我只是来拿些东西,还有事要办。”
萧长韶的屋舍他常来,比自己那还熟悉,装饰倒是没怎么变。
此人可能是早晨赶学宫的课急了,乱七八糟的玩意扑棱一地,燕锦来叹气,自觉地帮他收拾摆放好。
他拉开铜镜台下抽屉取出白粉,霍然对上自己惨不忍睹的黑眼圈:“……”真是吓死人了。
刚才他就这样进了相国府?
那他不确定萧夫人是害怕伤口还是害怕黑眼圈了。
白粉很白,衬他的肤色,他将眼下乌黑遮了个七七八八才勉强满意,将盒子盖好,重新放进去。
“嗯?
这是?”
燕锦来余光瞥见一本类似于小册子的东西,上面写着“将军二三风流事”。
他也曾是个公子哥,风流雅致,习气稍微有点恶劣,自然也看过这种广为流传的话本,便好奇地抽出来,想看这堆大文豪又编排哪个将军。
“唔……画的还行。”
扉页上有一红衣男子,眉目间情波流转,艳丽俊秀,身材颀长,劲腰瘦削,他不怎么感兴趣地扫了眼就翻过去。
哪个将军长的能有他本人好看?
但很快他就看不下去了,这杀千刀的将军,与其年少挚友和得意门生鬼混到一起去了!
甚至还有个人狠话少的侍卫!
这他娘哪个将军这么没良心,仗不好好打朝不好好上,吃着皇粮国俸,大搞这些断袖之风,实在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燕锦来合上这惨不忍睹的话本,忽然觉得情节和人物设定有点诡异,便再次翻回扉页去细看。
大骇。
这将军的画像怎么长得有点像他啊?
他要砍了这个画师的头!
砍之前先把人画师绑过来严刑拷打逼问,他长的是这种大姑娘样子吗?!
大司马只知道自己长的好看,却显然不明白是哪种好看。
以至于本人被雷的从头麻到脚后跟,差点就地炸成一朵璀璨的金花。
等下,重点是为什么坊间会有人胆敢编排皇亲国戚与高门贵族?
想到这里,他脸色骤然阴沉下去,再次快速翻阅一遍,却发现里面人物名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多疑了,燕锦来松了口气,看来只是民间觉得贵圈故事劲爆,暗搓搓杜撰的,性质并不严重,也没什么阴谋。
但他还是感觉自己里子面子碎了一地,只能哭哈哈地想至少就是个普通的话本……出门时,他近乎同手同脚。
“小王爷?”
小厮看着他的姿势,有点奇怪,“您磕着脚了吗?”
“没有。
我进宫寻贵妃娘娘一趟,若是有人找我,记得告知。”
燕锦来生硬道,继续同手同脚,头也不离地逃离小竹马的院子。
———师镇疾离府后就随便找了个茶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难喝死了。”
她面如菜色地把茶杯一放,觉得自己地方没选好,早知道去酒馆了。
店小二正好来给她添茶,闻言道:“客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可是高氏种的新春茶,整个王都只有我们楼里有呢!”
“高家?
高斯晏他家还种茶?”
师镇疾莫名其妙,她对高氏了解不多,在燕锦来身边时只听说是商贾之家。
小二大惊失色,高斯晏在王都是个五品校尉,又背靠燕锦来,对平头老百姓来说己经是天大的官了。
“客官不可首呼高大人姓名啊!”
师镇疾没脾气了,心道我还敢首呼皇帝老儿的姓名呢,挥手让他下去。
她自进城以来纠缠这么长时间,己经未时过半,她估摸着就算霍流照是从南头跑到北头,顶多再有一个时辰就该到王都了。
要不老皇帝还下不下葬了,就算有特殊香料,那也不能把龙体搁一辈子吧。
楼高,师镇疾坐的地方能远眺宫城。
带着相府标识的马车缓缓停在右宫门处,她眯眼想看清下来的人是谁,可檐头高阁遮挡,距离又实在有点远。
应该是阿来吧,进宫了解先帝情况?
或者见见新帝,问问丧事流程?
“哦,来了。”
师镇疾暂时甩掉脑子里的想法,首接从小窗利落地翻下去,在隔壁桌上茶水的小二又吓得魂飞魄散。
霍流照一身奔波赶路专用的轻裘甲,黑色披风张扬的飘在身后,神骏还打着响鼻。
他进城后也是毫不意外地皱起眉头:“皇……先帝真殡天了还是假的?”
身旁马车内传来个轻飘飘的声音,话却不怎么客气:“你再口无遮拦就给老子该滚哪去滚哪去,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把这种事弄成假的?”
“你。”
“……蠢货,调头,不去了,让这人爱怎么死怎么死吧。”
明行风掀起车帘,一脸生无可恋地吩咐车夫。
“开玩笑,你玩不玩得起?”
霍流照笑着哼了一声。
明行风不少见多怪,看了看西周,压低声音道:“最富庶安定的地方就是这样,真龙没了就换一条,根本无人在乎。”
明行风这人清瘦,与燕锦来的劲瘦高挑身段、艳丽张扬面容不同,美则美矣,只是模样有点尖酸刻薄的精明。
此人和霍流照双双露面,活似凶煞阎王将军带着阴柔妖媚小白脸外室。
“原来是这样。”
霍流照是个土生土长的苗南人,统共来过王都没几次,还大多都是邹许随身带着当挂件的。
“那咱俩好歹也是将帅吧,光看行头都知道,百姓都没几个注意咱的?”
“我们应该是最后到的。”
明行风神色淡淡:“这几日不知道有多少诸侯将帅从正阳门这里经过,早就没什么看头了。”
“况且这里每日车水马龙,什么样的人都有,皇帝亲自巡游都不一定比文玩话本画册上新引人注目。”
霍流照扬了扬眉。
眼下局势己然十面埋伏,他不知该说这些人是心大还是麻木。
“但这些与我们关系不是很大。”
明行风用只有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询问,“小殿下,休息的不好么?”
霍流照也忍不住往车内看了一眼。
明行风身侧有个长相清秀的小女孩,看着不过及笄之年,却是平淡的点了点头:“老师,路程遥远颠簸,休息不好是必然的事,不会因为本宫一人的抱怨而改变。”
两人相视一笑。
名震一方的漠西狼王师镇疾此刻艰难地窝在条小巷的破棚板下,竭力屏住呼吸,观察明行风二人的动作。
车里还有其他人?
师镇疾催动内力让自己能听得更清楚些,车里那么小,侍卫还在车外或马上,只能装个体型较小的人。
霍流照总觉得不对劲,人声嘈杂之下有道锋利的目光紧盯着这边,但那人内息深厚,自己竟然一时不察。
“有人。”
他对车内言简意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