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暮色如血,沉沉地泼洒在喜马拉雅南麓狰狞的褶皱里。稀薄冰冷的空气吸进肺管子,
带着铁锈和硝烟混合的腥气。柯定一伏在一丛被炮火燎得焦黑的矮刺灌后面,
像块长进岩石里的苔藓,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能穿透渐浓的阴影,
死死咬住下方山谷里蠕动的那一小队人影。六个身影无声地贴在他身后,
如同他延伸出去的影子——六根毛。大毛那张沾满泥污血痂的脸上,此刻却咧着白牙,
兴奋地摩挲着刚换到手的阿三制式机枪冰凉的枪管,那沉甸甸的手感让他踏实。“老狗!
”他压着嗓子,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赞叹,朝着前面柯定一的方向比了个大拇指,“够黑!
真他娘的黑!咱堂堂正正种花家的大军,愣让你玩出了阴曹地府索命小鬼的活儿!够劲儿!
”前面那块“苔藓”动也没动,只有冷硬的声音顺着山风飘回来,
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打仗,兄弟。你不黑,敌人就黑死你。怎么黑怎么来,天经地义!
都给老子把嘴缝上!离天黑掐头去尾,满打满算也就仨钟头。从现在起,
喘气都他妈给我用手势!看见苍蝇?甭废话,火力覆盖伺候!”山谷下,
那什罕上尉躺在由两根粗树枝和一件破烂军服临时捆扎成的担架上,
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腰腹间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钻心的疼。他强忍着没哼出声,
蜡黄的脸上冷汗涔涔,手指哆嗦着摸出一支***,看也不看,狠狠扎进大腿。
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暂时压下了那噬骨的剧痛,带来一阵虚浮的亢奋。
他挣扎着半抬起脖子,声音嘶哑却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煽动力,
对着身边仅存的七八个惊魂未定的部下吼道:“你!留下!其他人,跟我撤!听着,
每隔一公里,给老子钉下一颗钉子,留一个人隐蔽警戒!发现敌踪,立刻报告!
”他喘了口气,眼中射出孤注一掷的光,死死盯住那个被他点名的通信兵:“你!
立刻脱离队伍,用最快速度返回大本营!报告旅指……”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仿佛要将最后的生命都灌注进这弥天大谎里,“我特战分队,于XXX地域,
与种花家一支精锐特战中队遭遇!敌兵力约六十人,满编!我部将士浴血奋战,前赴后继,
终因寡不敌众……” 他顿了顿,让那“英勇”和“悲壮”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片刻,
才继续道,“为迷惑敌人,争取转圜之机,我果断下令,放弃所有重装备!轻装突围!
敌人……敌人同样伤亡惨重,已无力追击,正携其阵亡者尸体,仓惶撤回其境内!
请求……请求旅指速派部队,接应……接应我部……英雄的魂灵……回家!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音,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气力。话音未落,他头一歪,
彻底昏死过去。担架旁的阿三士兵们面面相觑,短暂的死寂后,
一种混杂着庆幸、茫然和诡异崇拜的情绪弥漫开来。
上尉这颠倒乾坤、指鹿为马的本事……绝了!那高昂的语调,那“果断”的放弃装备,
那“悲壮”的突围……回去之后,只要口径统一,一个集体英雄勋章怕是跑不了!
恐惧暂时被一种荒诞的“希望”取代,抬担架的脚步似乎都轻快了几分。2.山脊上,
柯定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始终精准地计算着下方移动的黑点数量。“一个,
两个……少了一个。”他无声地翕动嘴唇,眼神锐利地扫过下方阿三刚刚经过的一片乱石坡,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撒一个谎,就得用一串人命来圆账。排头,去,
把那只藏起来的‘苍蝇’给老子拍干净。”下方队伍末尾,
一个阿三士兵蜷缩在一块风化巨石的阴影里,抱着步枪瑟瑟发抖。他奉命留下断后警戒,
可巨大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连探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拼命把自己往石头缝里塞,
祈祷着黑暗快点降临。大毛和另一个担任排头的战士,如同两只贴着山壁滑行的壁虎,
悄无声息地摸近。大毛看着石头后面那撅得老高、筛糠般抖动的***,
一股荒谬感夹杂着腻味涌上心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咒骂:“妈的,
阿三这‘顾头不顾腚’的捉迷藏,玩得真他娘埋汰!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 他拔出绑腿上的军刀,刀身在昏暗中泛着幽蓝的光。动作快如闪电,一手捂住口鼻,
另一手刀锋精准地划过颈动脉。温热的血猛地喷溅出来,糊了他半张脸。“呸!
” 大毛狠狠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胃里条件反射地一阵翻腾。这已经是第六个了。
沿着溃兵撤退的路线追了五六公里,演习般重复了六次“摸哨”。每一次都是这样,
目标像受惊的兔子般藏得笨拙又可笑,然后被他或同伴用最原始的方式解决。
最初的恶心感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清理垃圾般的乏味。
“真他娘的没劲透了!” 他胡乱抹了把脸,甩掉刀上的血珠。柯定一远远看着大毛的动作,
面无表情。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那什罕编织的英雄梦呓,
在他听来就是个巨大的战略误判。那什罕赌定柯定一没胆子、更没脑子敢带着区区六个人,
深入白象家的地盘送死。他留下的所谓“警戒”,不过是教科书里的机械反应,
用来装点他“指挥若定”的门面罢了。3.柯定一心里透亮,冷笑无声。闯进去大闹天宫?
他柯定一胆子从来不缺,缺的是犯蠢的基因!七个对几百?那不是勇猛,
那是给阿三送人头刷战绩!“差不多了。” 柯定一的声音压得极低,打破了山脊上的沉寂。
他指着下方山谷尽头,一片被山体环抱、相对平坦的谷地。暮色中,
几缕不易察觉的、被刻意压低的炊烟袅袅升起,
隐约可见一些用沙袋、圆木和伪装网构筑的工事轮廓。“苍蝇窝就在那儿,伪装得不错,
可惜,这片地界儿,就这儿能扎堆下蛆。何况,还有咱们的‘英雄’们带路呢。
”他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如刀,扫过身后六张同样沾满硝烟尘土的脸:“都听好了!
把‘光荣弹’检查利索!先给咱自己的退路挂上‘门帘’!一百米间隔,
路中间给老子埋上压发雷!路两边,一百米间隔,挂上绊发雷!给老子标清楚,记死了!
别他娘回头赶路时,先把自己送上了天!”还没开打,先琢磨跑路和断后,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英勇”的做派。但奇怪的是,
这命令反而让六根毛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老狗虽然疯,但疯得靠谱!命,终究是自己的。
柯定一迅速将几人拢到身边,借着最后一点天光,
用刺刀在泥地上划拉着简陋得近乎儿戏的进攻草图:“甭发呆了!记住,见势不妙,
撒丫子就跑,不丢人!排头两人,前出一公里,卡住接应点!其余毛,跟着老子,
摸进去给阿三的英雄们‘庆功’!” 他用刀尖点了点两个方向,“二毛、四毛,左边!
三毛、五毛,右边!摸进去,别开枪,用手雷招呼!哪儿动静大、哪儿人扎堆,
就往哪儿招呼!炸完就闪,别恋战!等老子信号——听见老子扔的第一颗雷响了,
你们就开干!要是天彻底抹了黑,老子这边还没动静……” 他顿了顿,声音异常平静,
“你们就自己撤。估计咱哥几个,已经提前去跟马克思他老人家汇报工作了。
”六毛听得头皮发炸,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反驳:“老狗!我的狗哥!
咱好歹……好歹先摸摸底啊?这跟蒙着眼往铁板上撞有啥区别?这能叫打仗?这叫送死!
” 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拔凉拔凉的。柯定一猛地抬头,
那双在暮色里亮得惊人的眼睛瞪着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摸个屁的底!
咱进去是干嘛的?端掉指挥部?敲掉重火力?全歼有生力量?还是打乱他们的进攻节奏?
” 他语速飞快,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都不是!咱进去,
就为了给他心里头塞一把茅草,点一把邪火!让他浑身刺挠,让他心惊肉跳,
让他摸不清咱到底来了多少人,让他下一步棋不敢往下落!那就够了!乱拳打死老师傅,
懂不懂?最好的机会,就是趁他们开饭、换哨、天黑没黑透、人困马乏这节骨眼上,
狠狠搅他个天翻地覆!能炸了营,那是老天爷赏饭吃!”他站起身,
神经质地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黑沉沉的山谷,
仿佛在丈量命运运行的轨迹,嘴里兀自念叨着:“理想很肥肉,现实很瘦肉,横竖都得啃!
你管老子是清炖还是红烧?素质呢?一看就是没喂过猪的,不懂吃肉的精髓!”“噗!
”几根毛被他这歪理邪说和“肥肉瘦肉”的怪论彻底打败,
整齐划一地朝他啐了一口混合着尘土草屑的唾沫,用行动表达着无声的***与悲壮的诀别。
随即,六个身影如同融入墨汁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滑下山脊,
消失在愈发浓重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暮霭之中,只留下被拖得老长的、孤寂又决绝的影子。
4.柯定一独自一人,像一缕真正的幽魂,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
匍匐着接近了阿三营地的外围。沙袋和圆木垒成的矮墙在昏暗中如同巨兽的脊背。
他伏在一道浅浅的排水沟里,身体紧贴着沟底冰冷的泥水,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朽木。
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昧的光线,仔细搜索着矮墙上下每一寸可疑的阴影,
寻找着游动哨的踪迹和可能存在的绊线、地雷。风掠过空旷的谷地,卷起沙尘。
就在这一阵风起的瞬间,墙头一个背着枪、缩着脖子来回走动的游动哨恰好转身背对他!
柯定一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猛地发力!一个低姿、迅捷、毫无多余动作的翻滚,
借着风声掩护,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那道矮墙,身体重重地砸在墙内侧冰冷的地面上,
随即伏地不动,最大限度地减少落地的声响和轮廓。他缓缓抬起头,准备观察营区内的情况。
就在抬头的刹那,他的视线,好死不死地,
与一个刚刚走到这个角落、正准备转身的另一个阿三游动哨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一秒。那阿三哨兵显然也懵了。***的号声还在营区上空尖锐地回荡着,
眼前这个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还趴在地上?是旅部从尼泊尔那边新雇的廓尔喀佣兵?
还是哪个连队吓破了胆的逃兵?看他那一身泥水,八成是吓趴下的软蛋!
哨兵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想也没想,抬脚就朝沙袋墙根踢去,
一大块湿冷的泥巴“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糊在了柯定一的脸上!
冰冷的泥浆糊住了口鼻,柯定一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喉头一紧,
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几乎是不假思索,他猛地张嘴——“嗬——呸!”一口浓痰混合着泥浆,
如同精准射出的子弹,结结实实、黏黏糊糊地糊在了那阿三哨兵惊愕睁大的双眼和鼻梁上!
“啊!该死的……” 哨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化攻击”彻底激怒,也恶心坏了,
下意识地抬手就去抹脸上的污秽,嘴里刚骂出半句。机会!生死就在这一线!
柯定一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身体猛地从地面弹起!左手如铁钳般闪电般探出,
死死扣住哨兵的下颌猛地向后扳去,同时整个身体的力量拧成一股绳,狠狠撞进对方怀里!
右手握着的军刀,借着身体前冲的惯性,
刀锋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冰冷致命的弧线,精准地切开了哨兵的喉管和颈动脉!
“呃……” 哨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血沫堵住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便被柯定一巨大的力量死死摁倒在地,压在沙袋墙根最阴暗的角落里。
滚烫的鲜血泉水般涌出,迅速浸透了柯定一的手臂和前襟,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柯定一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哨兵身上的迷彩服——丛林斑点迷彩,
再看看自己身上同样款式、同样颜色、同样磨损程度的迷彩作战服,
除了没有阿三的肩章臂章和那顶滑稽的圆筒帽,简直一模一样!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冲淡了杀戮带来的紧张。他无声地咧了咧嘴,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在心里疯狂吐槽:“‘世界工厂’啊!真他娘的名不虚传!
连阿三的皮都是咱家给缝的?这误会闹得……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他狠狠一脚,
将那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彻底蹬进了沙袋墙根最深的阴影里。“你!那边那个!磨蹭什么!
***!快!跑步过去!” 一个军官模样的阿三在不远处的人群边缘,正挥舞着手臂,
冲着柯定一这个方向气急败坏地吼叫,用的是一口带着浓重咖喱味但还算流利的英语,
语调里带着一种模仿英伦贵族的滑稽腔调。营区中央的空地上,灯火通明间又很快又熄灭了,
人影幢幢,正是那什罕的败兵被围住问话的混乱场面。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彻底被黑暗吞噬,
光线骤变带来的短暂视觉模糊救了柯定一。他立刻低下头,借着弯腰的动作掩饰自己的脸,
同时手忙脚乱地假装提裤子、系鞋带,
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应着:“Yes, Sir! Coming! Sir!” 脚步踉跄,
同手同脚,活脱脱一个被长官吓破了胆的新兵蛋子,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喧嚣混乱的人群跑去。
他跑得歪歪扭扭,刻意避开人群中心,
斜刺里朝着营区深处军官帐篷和隐约可见的炮阵地方向插去。
就在与混乱人群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紧贴人群边缘,身体保持着向前奔跑的笨拙姿态,
双手却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在腰侧、胸前飞快地动作着——拔掉了一颗又一颗手雷的保险销!
金属插销被拔掉时发出的轻微“叮”声,完全淹没在营地的喧嚣和那军官的咆哮声中。
“一、二……” 柯定一心中默数,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时间感被无限拉长。
当数到“三”的刹那,他奔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双手却猛地向后一甩!
七八颗黑乎乎的铁疙瘩,像一群被惊飞的乌鸦,划出低矮的抛物线,
无声无息地落向了人群最密集、灯火最亮的区域!“轰!轰轰轰——!
”连环爆炸如同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阿三士兵最密集的***点炸响!火光冲天而起,
瞬间吞噬了惊恐的面孔和扭曲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