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犹见故人影章
小岛上的日子平凡却也安逸。
小夭在村口开了家医馆,许是怀念过去清水镇的日子,仍命名为“回春堂”。
她看病,涂山璟记账收钱。
小夭并未透露她就是《百草经注》汇编者的身份,但由于她高超的医术,医馆的口碑很好。
日复一日,生活看似平静,但那些陈年旧事,却从未被时间冲淡。
仍会在某个清冷的夜晚,于梦境中向她席卷而来,每每从梦中惊醒,枕边都是一阵冰冷的湿。
璟常常关切地问她在为什么事而伤心,小夭每次都找些借口随意搪塞过去。
后来,璟便也不再问。
那一日,璟出门去办事,又暂时没有病人问诊,小夭百无聊赖地坐在前堂,右手托腮,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
忽然,门框边闪过一道白影,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小夭几乎失声惊叫,猛地站起,扶着桌角,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
“别看了,我不是他。”
声音冰冷,透着丝丝愤怒与悲痛。
说话间,来人己进了门。
小夭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一个大概二十五六岁的男子,一头金发轻轻束在脑后,未戴发冠,自然披垂。
五官虽算不上多么英俊,可一双眼睛却格外突出——桀骜,张狂,恣意,此时又染上了浓重的悲伤。
小夭愣愣地看着眼前周身散发着冷意的男子,脑海中竟鬼使神差地浮现了那个白衣白发的身影——何其相似!
她猛地摇摇头,仿佛要把幻象都赶走。
“西陵玖瑶,”男子一字一顿,恨恨地说,“这些年,与涂山璟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快乐得很?
你可曾想过,你如今的日子,是他用命换来的?”
“你……说什么?
他是谁?”
小夭一头雾水。
男子气极,竟哈哈大笑,笑声里,弥漫着不尽的悲伤。
“那个可悲的傻子,为了一个早己不记得他的女子,做了这么多,值得吗?
……也是,你被他保护得那么好,你怎么可能知道。”
小夭抬头,正对上男子冰冷的眼。
“他那么护着你,可在他心痛时,却只能独自忍受;在他战死沙场时,可有人心疼过他?
——我的主人!”
“你是毛球?
你修成人形了?”
小夭如梦初醒,脸上闪过欣喜,转瞬神色又黯淡下来,昔人己去,只剩他当年的坐骑。
毛球将她脸上的神情变化一一看在眼里,冷冷一笑。
“虽然我今日告诉你这些,会辜负他的安排,但我还是要说出来,他付出了那么多,你却一无所知,我不甘心!
“你就没有想过,无解的情人蛊,连百黎巫王都束手无策,王母如何能解?
是他封了你的心神,以命诱杀蛊虫,自损两命,与蛊虫同归于尽。
“你服毒***那回,本己毫无生机,是他千里迢迢赶到玉山,布下以命续命的血咒,喂给你本命精血,救你性命。
他付出那么多,就是为让你好好地活下去,可你却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你对得起他吗?
“还有你那把弓箭,鲛人骨、玳瑁血、极品月光石……这么多宝物,一般人怎么寻得到?
包括那特殊的认主要求,还不足以让你感到奇怪吗?
还有,一般只有灵力高超的人才会拉弓杀人,而那把弓却是专为灵力低微的人打造,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小夭脸色逐渐发白,身体簌簌颤抖。
这么多蛛丝马迹,她都视而不见……或许,有些事不是想不到,而是她的自私让她不敢想。
一想,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毛球不看她,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的涂山璟,落水之后,是他差遣鲛人去救的。
大战爆发前,他要了你半身血,也是救涂山璟所需。
可你,不仅说了那么多伤他的话,还拿他亲手教你的箭术,射了他一箭!”
毛球越说越激动,走到窗边,拿起窗台上的大肚笑娃娃:“还有,你就不好奇,如果这个娃娃真是獙君所刻,他为何不用桃木,而是要用扶桑神木?
你灵力低微,又如何能徒手拿起却不被灼伤?”
小夭呆呆地看着毛球,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心口一阵抽痛。
毛球掌含灵力,徒手劈去,大肚娃娃纹丝不动。
毛球又将全身灵力凝结于掌上,再次劈下。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大肚娃娃终于裂开。
由于这一举动用力过猛,毛球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几案。
小夭被震得差点跌倒,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从娃娃中滚出的冰晶球,周围萦绕着些许水汽,悬浮在空中。
透亮的冰晶内包裹着一汪碧海,海底是一枚白色的大海贝,有着海浪般卷曲的花边。
海贝内,多出了一个男鲛人,握着女鲛人伸出的手。
海贝外,另一个男鲛人仍是神情疏离,凝视着远方。
在他身旁,刻着一行小字: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这一刻,相柳那没有宣之于口的爱意终于得以窥见天明。
一瞬间,小夭如利刃穿心,痛得她蹲在地上,双手捂住心口,只觉快要喘不过气。
很久后,小夭缓缓起身,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以前,她总以为他行事狠绝,冷血无情。
可谁知,他只是把一切都包装成了交易——为了让她觉得不相欠,为了保她一世安乐无忧。
他本是个做买卖一点亏不吃的人,却默默为她做了太多。
她想起他说过的话,“不是我无情,是你太愚蠢”。
此时,心是如此痛。
但,再没有那颗熟悉的心跳,牵引着她,帮她分担痛苦。
她想说,对不起,这一次我真的错了。
她想像之前那样,谄媚的叫着“相柳大人”,求饶。
以前,无论他怎样生气,一瓶毒药就能哄好。
以后,天下再无人能欣赏她独一无二的好厨艺。
现在,无论她想做什么,都己无法弥补。
毛球撑着桌案,长出了一口气,愤怒淡去,只剩无尽悲凉。
“是,他是穷。
但他把他最珍贵的都给了你!
给心,给命——西条命!
西条……九名相柳,半数都给了你……”也不知道小夭有没有听见他最后这句话。
她面无血色,一颗心像是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扯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