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霄缩在角落,粗麻囚衣根本挡不住风。
喉间的伤还在渗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说话更是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这副模样,倒真像个罪有应得的废人。
押送的禁军换了三拨。
头一拨还端着京营的架子,用刀柄戳他的脊梁骨骂“反贼”;到了幽州地界,换上来的边军老兵看他的眼神就复杂了,有个络腮胡甚至趁换水时,偷偷塞给他半块冻硬的麦饼。
“侯爷……”老兵的声音压得极低,“北州那边,昨夜又丢了两座烽燧。”
陆沉霄咬着麦饼,冰碴子混着饼渣硌得牙床生疼。
他没抬头,含糊地问:“谁的兵?”
“还能是谁,裴宰相的远房侄子,裴文耀。
说是奉旨接管防务,可那小子……”老兵啐了口唾沫,“除了克扣军饷,就是搂着营妓喝酒。”
喉间的伤又开始疼,像是在提醒他紫宸殿里的那口血没白流。
陆沉霄将麦饼渣咽下去,忽然抓住老兵的手腕——对方的虎口有层厚厚的茧,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不是京营那些花架子能比的。
“告诉兄弟们,”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漏风的风箱,“冰窖里的冻肉别扔,开春能当诱饵。”
老兵愣了愣,猛地睁大眼睛。
北州守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入冬后会把吃不完的肉冻在冰窖里,开春化冻后喂猎狗——只有跟着陆沉霄守过城的老兵才知道,那些冻肉在关键时刻能当滚石用,冰壳裹着肉砸下来,比箭还能伤人。
“您……别多问。”
陆沉霄松开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告诉赵铁骨,让他盯紧城西的排水渠,别让狄人摸进来。”
老兵喉头滚了滚,突然对着囚车重重磕了个头,转身时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
囚车继续往北走,雪开始下了。
起初是细碎的雪沫子,后来变成鹅毛大雪,把路两旁的枯树裹成了白珊瑚。
陆沉霄眯着眼看雪,忽然想起阿姐当年教他写字,说“雪”字上面是雨,下面是倒过来的山,像极了北州被雪埋住的烽火台。
阿姐……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京城里还有他的家眷,被萧景琰“恩准”看管的家眷。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不是禁军的马,那马蹄声又急又乱,带着股溃败的慌张。
押送的禁军统领拔刀喝道:“什么人?”
雪雾里冲出个浑身是血的骑兵,马缰绳都快攥断了,看见囚车就疯了似的喊:“狄人!
狄人主力过了野狼谷!
裴将军……裴将军跑了!”
禁军统领脸色煞白。
野狼谷离这里不过百里,骑兵跑这么快,后面怕是跟着狄人的追兵。
“掉头!
回城!”
统领嘶吼着拔刀,却被陆沉霄从囚车里探出手抓住了刀鞘。
“回不去了。”
沙哑的声音在风雪里像块石头,“幽州城防比纸薄,狄人骑兵两个时辰就能踏平。”
“你个阶下囚懂什么!”
统领想甩开他,却发现这只手的力气大得惊人。
陆沉霄笑了,喉间的血沫子随着笑声喷出来:“我守了北州十年,狄人打哪儿进,走哪条道,比你清楚你娘的奶香味。”
他突然提高声音,嘶哑的嗓音穿透风雪:“想活命的,跟我走!”
禁军们面面相觑。
这个被削了爵的罪臣,此刻脸上沾着血和雪,眼神却亮得吓人,像北州雪夜里引路人的狼火。
“往哪儿走?”
有个年轻禁军忍不住问。
“黑风口。”
陆沉霄吐出三个字,“那里有去年冬天冻住的冰棱子,够狄人喝一壶的。”
统领还在犹豫,远处己经传来狼嚎般的呼哨声——是狄人的探马。
陆沉霄猛地撞向囚车木栏,朽坏的木栓“咔嚓”断了。
他从囚车里滚出来,抄起地上的半截断矛,对着那匹受惊的战马猛拍一掌:“老兵,带兄弟们去搬柴禾,越多越好!”
络腮胡老兵二话不说,翻身跃上战马。
陆沉霄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那些犹犹豫豫的禁军,喉间的伤让他说话格外费劲,却每个字都砸在人心上:“是想被狄人砍了脑袋当酒器,还是跟着我……活过今天?”
风雪更急了,远处的呼哨声越来越近。
有个禁军扔掉了刀鞘,大声说:“我跟侯爷干了!”
像是点燃了引线,越来越多的人捡起武器。
陆沉霄拄着断矛站起来,雪落在他带血的脸上,瞬间化成了水。
他忽然想起母亲的玉簪,那朵没开的玉兰花。
或许碎了也好,碎玉的棱角,才能劈开这漫天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