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半跪在地,右手死死扣着玄虚真人的手腕——那只曾握着他的手教他捏“揽雀尾”起手式的手,此刻凉得能冰透骨髓。
玄虚真人的“清霜”剑斜插雪地里,剑脊上刻的“守中”二字还凝着血冰,剑穗红绳被烧得只剩半截,在风里颤得像濒死的蝶。
他胸口的血窟窿是魔教护法的“噬魂爪”留的,黑紫色血珠渗出来,把素色道袍浸成深褐。
“凌夜……”玄虚真人嘴唇冻得发紫,枯指掐进他小臂,几乎嵌进肉里,“阴阳魂草在……贴身玉盒里,我用太极真气封了……需你血脉引动……不到灭门绝境……不可用……”凌夜低头,摸到师父衣襟内侧的玉盒——冰凉的盒身还裹着师父残留的真气,那是昨夜师父把玉盒塞给他时,特意用“太极缠丝劲”缠了三层的。
他想运内力替师父止血,丹田却猛地翻涌,刚提的气劲散得一干二净,嘴角溢出血来,滴在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
“太极……不是只懂柔……”玄虚真人眼睛慢慢失了神,最后一口气化作白雾,“阴阳相济……可生……亦可灭……”手重重垂落,砸在雪上,溅起的雪粒粘在他未闭的眼睫上,像凝了霜。
凌夜没哭,喉结滚了滚,抹脸时满手血污。
抬头望去,紫霄宫己成火海,朱红大门被劈成两半,门槛上躺着小师妹灵枢,她怀里还抱着《太极心法》竹简,竹简被血浸得发胀,几页散落在旁,被魔教弟子的靴子碾得发黑——那是她今早还捧着问他“大师兄,‘阴阳鱼眼’怎么练才圆”的册子。
“凌夜!
别躲了!”
风雪里传来魔教护法枯哑的笑,他踩着武当弟子的尸体往前走,指尖还滴着黑血:“昨夜与你正派盟主约定好——先除你这‘正魔不分’的逆贼,魂草归我,心法归他,你倒省得我们动手抢!”
正派盟主的“斩魔刀”跟着出鞘,刀光映着火海,晃得人睁不开眼:“你主张正魔共存,却引狼入室!
今日武当灭门,都是你害的!
交出魂草与心法,本座留你全尸!”
他们本该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却因他一句“正魔非水火不容”,因那株能借太极真气调和阴阳、助任何人突破境界的阴阳魂草,竟真的私下密会,画好了分赃的饼。
凌夜扶着玄虚真人的尸体站起来,左手紧紧按在胸口玉盒上——那里还留着师父的真气余温。
他捡起清霜剑,剑尖在雪地上拖出浅痕,一步步退向紫霄崖。
身后是万丈深渊,云雾翻涌着往上爬,像无数只灰白的手,要把他拖下去。
胸口的旧伤突然抽痛——是昨夜护师父转移魂草时,被丐帮长老用“打狗棒”划开的深痕,此刻血又渗出来,把内衫浸得发沉。
“敬酒不吃吃罚酒!”
魔教护法率先冲上来,噬魂爪带着腥风抓向他胸口的玉盒。
凌夜挽剑挡招,清霜剑划出太极圆,想借“以柔克刚”卸力,可失血太多,内力早乱了——丹田的阴阳二气像两团互噬的火,在经脉里横冲首撞,疼得他眼前发黑,剑招偏了半寸。
“师父!
小心!”
两声稚嫩的呼喊刺破风雪,阿云和阿砚从残破的殿柱后冲了出来。
这两个孩子是他三年前从山门外捡的,亲手教他们扎马步、练推手,昨天阿云还捧着刚炒的松子,攥着磨得光滑的小石子跟他撒娇:“师父,我和阿砚偷偷练了‘卸力手法’,还磨了石子,以后能帮你打坏人!”
此刻他们手里握着断成两截的木剑,阿砚还往兜里摸了摸——想掏石子,却只摸出一把被火烤焦的松子。
他们扑得仓促,却记得师父教的“含胸拔背”,阿云伸手去推魔教护法的手腕,想卸开噬魂爪的力道,可孩子的力气哪敌得过魔功?
“噗嗤!”
利爪首接穿透了他的胸膛,黑血溅在凌夜脸上。
阿砚疯了似的用断剑砍向护法的腿,却被正派盟主补了一刀——斩魔刀从他后心穿进去,血顺着刀身往下滴,落在阿云渐渐变冷的手上。
“师……父……”阿砚艰难地转头,脸上还沾着雪和焦灰,“石子……没扔准……不丢脸吧?”
两个孩子的身体软软倒下,压在雪地上,溅起的血雾很快被风雪裹住。
凌夜看着他们睁着的眼睛,想起昨天教他们“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时,阿云歪着头问“那阴阳能不能护着师父”,喉咙突然像被堵住——他守了一辈子太极的“柔”,却连两个信他“能护着他们”的孩子都护不住。
就在这时,胸口猛地一震——是正派盟主的刀劈过来,虽被他用剑格开,冲击力却撞破了玄虚真人留下的真气封印。
玉盒裂开道缝,翠绿的阴阳魂草根茎露出来,刚好贴在他流血的旧伤上。
一股暖意顺着伤口往里钻,不是寻常的热,是带着太极真气的温流——他忽然想起师父昨夜说的“魂草需我武当嫡系血脉引动,与太极内力相生”。
体内紊乱的阴阳二气像找到了归处,跟着这股温流旋转起来,原本互噬的力量,竟渐渐缠成了黑白相济的圆,连胸口的剧痛都轻了些。
凌夜低头,看着胸口的翠绿一点点融进血里,突然笑了。
这笑里没有悲凉,只有彻悟的决绝——他终于懂了师父说的“太极可生可灭”,不是只有“守”,还有守不住时,让阴阳归寂、护这武当最后体面的勇气。
清霜剑“当啷”落地,剑脊上的“守中”二字映着火海,亮得刺眼。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掌心慢慢抬起,黑白二气在掌心凝聚,旋转得越来越快,那是太极最本源的力量,柔和里藏着毁天灭地的劲。
“你们要心法,要魂草……”他的声音穿透风雪,传到正魔两派每个人耳里,“便同我这武当山,同我这太极道,一起葬了!”
魔教护法脸色骤变,转身想跑,却被正派盟主死死拽住手腕:“心法还没找到!
灵枢那丫头怀里的册子呢?
你跑什么!”
护法狠狠甩他的手,黑爪上的血滴在雪上:“命都要没了,要那破册子有屁用!”
两人争执间,凌夜己将体内所有内力与魂草之力彻底融合。
刹那间,他周身爆发出刺眼的光,黑白二气交织着往上冲,像光柱捅破了云层。
紫霄崖的岩石“咔嚓”崩裂,碎石混着雪往下掉,深渊里的云雾被气浪冲得一干二净。
清霜剑上的“守中”二字在光里闪了最后一下,凌夜的身影渐渐透明——他仿佛又看见玄虚真人教他起手式的模样,看见阿云阿砚捧着松子、举着石子笑的样子。
最后一声巨响震彻山谷,雪还在下,慢慢埋住满地血色,埋了那本沾血的《太极心法》,也埋了那个关于“正魔共存”的太极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