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重梦:灶台上的咕噜肉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我还陷在那片蒸腾的热气里。
阿婆站在灶台前,蓝布围裙沾着点点油星,手里颠着铁锅,糖醋汁裹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在火光里跳着欢快的舞。旁边的搪瓷碗里卧着绿油油的菜心,竹筛里晾着刚煎好的鲫鱼,
鱼眼亮晶晶的,像阿公夜里给我捉的萤火虫。“囡囡快坐,阿婆这就盛饭。”阿婆转过身,
脸上的皱纹笑成一朵菊花,伸手想摸我的头。我扑过去要抱她,膝盖却撞在硬邦邦的床沿,
疼得我猛地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吊瓶在半空晃悠,妈妈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削苹果,
刀刃把果皮削得又薄又长,像她没说出口的眼泪。“醒了?”妈妈的声音发哑,
把苹果递过来,“医生说你是悲伤过度,低血糖晕过去了。”我没接苹果,
喉咙里像堵着棉花。阿婆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刚过,我就梦到了她。梦里的咕噜肉酸甜刚好,
鱼肚子里塞着姜丝,连青菜的火候都掐得精准,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可醒来摸了摸床头柜,只有阿婆的黑白照片,相框边缘被我摩挲得发亮。
“阿婆做的菜……”我想说梦里的细节,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妈妈别过脸去抹眼睛,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吊瓶滴水的声音。阿婆走的那天也是这样,春雨淅淅沥沥打在窗台上,
她躺在老屋的木板床上,最后还拉着我的手说,等她好点了就给我做咕噜肉。
那天下午我又昏了过去,再睁眼时,不是医院的白墙,是老屋糊着报纸的天花板。
房梁上挂着的竹篮晃啊晃,里面装着阿公晒的红薯干。窗外传来“咯咯”的鸡叫声,
还有阿婆喊哥哥弟弟吃饭的嗓门——那声音亮得像铜铃铛,是我听了十几年,
却有一年多没再听过的声音。我猛地坐起来,低头看自己的手。小胳膊细瘦,
手腕处还有个浅浅的疤痕,是小时候被灶台烫的。身上穿的是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褂,
衣角打着个歪歪扭扭的补丁——这是我十岁那年的衣服。“囡囡醒啦?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婆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飘着葱花蛋的香味,
“快起来吃早饭,等会儿阿公要去镇上赶集,你要不要跟去?”她就站在我面前,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簪子别着,脸上的皱纹里沾着点灶灰,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看着她,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扑过去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蓝布围裙里。
围裙上有烟火气,有皂角的味道,还有阿婆身上特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我使劲闻着,
怕这味道下一秒就消失。“阿婆……”我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这孩子,睡糊涂啦?
”阿婆笑着拍我的背,手背上的老年斑蹭着我的脸,“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不怕不怕,
阿婆在呢。”我抬起头,看着她眼角的笑纹,突然狠狠亲了亲她的脸颊。阿婆的皮肤有点糙,
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阿婆好香。”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泪蹭在她围裙上,
“我最爱阿婆了。”阿婆被我逗笑了,用粗糙的手掌擦去我的眼泪:“傻囡囡,快吃蛋羹,
凉了就不好吃了。”我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羹滑嫩,带着点麻油香,是阿婆的味道。
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格子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我扭头看向墙上的挂历,红圈圈圈着2005年5月12日——这是我五岁那年的夏天,
爸爸妈妈刚去广东打工三个月,哥哥十岁,弟弟三岁,阿公阿婆还硬朗得很,
我们都住在老屋的院子里。我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医院。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阿婆还在的时光里。第二重暖:老院里的星星那天的早饭我吃得很慢,
眼睛一直黏在阿婆身上。她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得她的脸暖暖的,我数着她眼角的皱纹,
心里像揣着块热乎的糖。“阿妹,发什么呆呢?”哥哥端着粥碗凑过来,他刚割完猪草回来,
额头上全是汗,“等会儿阿公去镇上,我要他给我买弹珠。”弟弟在旁边抢话:“我要冰棍!
绿豆味的!”“就你嘴馋。”阿婆敲了敲弟弟的脑袋,“等下让你阿公买两根,
给你姐留一根。”我赶紧摆手:“我不要冰棍,阿婆,我跟阿公去镇上好不好?
”我想看看19年前的镇子,想知道这个时候的阿公还能不能扛着我走山路,更想知道,
我能做些什么,才能把那些未来会失去的,都牢牢抓在手里。
阿公背着竹篓站在院门口等我时,阳光正好照在他的白胡子上。他穿了件蓝色的土布褂子,
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囡囡快来,再磨蹭赶不上早班车咯。
”他笑着朝我伸出手,掌心粗糙却温暖。我跑过去拉住他的手,他的指关节有点变形,
是常年干农活磨的。小时候我总爱摸阿公的手,觉得上面的老茧像会讲故事的小山丘。
“阿公,你今天别背篓了好不好?我想让你背我。”阿公愣了一下,
随即哈哈大笑:“我们囡囡长这么大了,还让阿公背?”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蹲下身,
把竹篓往旁边挪了挪。我赶紧爬上他的背,搂住他的脖子。阿公的背有点驼,
却像座安稳的山,小时候我生病,他就是这样背着我,走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
去找邻村的老郎中。“阿公,你累不累?”我把脸贴在他的后颈上,那里有淡淡的汗味。
“不累,我们囡囡最轻了。”阿公稳稳地站起来,“走,坐三伯公家的拖拉机去镇上。
”乡间的小路坑坑洼洼,拖拉机“突突突”地颠簸着,风里带着稻花的香气。
我趴在阿公背上,看着路边的稻草人、吃草的牛羊,还有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
眼睛突然又湿了“阿公,”我使劲搂住他,“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大房子,买能***的椅子,
让你天天都舒服。”阿公笑得咳嗽起来:“我们囡囡有志气!不过阿公不要大房子,
守着老屋就好。”到了镇上,阿公先去供销社卖了家里的鸡蛋,然后揣着钱带我去逛集市。
他果然给哥哥买了弹珠,给弟弟买了绿豆冰棍,还拉着我在卖糖果的摊子前站了很久。
“想吃什么?阿公给你买。”玻璃罐里的水果糖五颜六色,是我小时候的最爱。
但我摇了摇头,指着旁边卖麦芽糖的摊子:“阿公,我想吃那个。”麦芽糖便宜,
一块钱能买一大块,还能嚼很久。阿公却皱了皱眉,还是给我买了水果糖,装了满满一盒包。
“我们囡囡要吃好的。”他把荷包塞给我,又去给阿婆买了块花布,说要给她做件新褂子。
看着阿公小心翼翼数钱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上一世我工作后赚了不少钱,
可阿公阿婆都没享到福。这一世我回来了,虽然只是个5岁的小丫头,
但我知道未来十几年会流行什么,知道怎么能挣钱。我要让他们现在就过上好日子,
要让阿婆不再为了省几毛钱就舍不得买肉,要让阿公不再为了给我凑学费就去山上砍柴。
回到家时,阿婆正在院子里晒辣椒。我跑过去把水果糖递到她嘴边:“阿婆,你尝尝,
可甜了。”阿婆笑着咬了一颗,糖汁在她嘴里化开,她眯起眼睛说:“真甜,
我们囡囡买的就是甜。”那天晚上,哥哥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弟弟在玩弹珠,阿婆在纳鞋底,
阿公坐在门槛上抽旱烟。我躺在竹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它们比城里的亮多了,
像阿公阿婆看我的眼神。“阿婆,”我突然坐起来,“明天我想跟你学做小吃好不好?
”阿婆抬起头:“学那干啥?你还小。”“我想做了去镇上卖。”我认真地说,“我想挣钱,
给阿婆买肉,给阿公买好烟。”哥哥“嗤”了一声:“你会做啥?别给阿婆添乱了。
”阿公却灭了烟锅,看着我说:“我们囡囡想试试?”我使劲点头:“嗯!我会学的!
”阿婆笑着叹了口气:“行吧,明天教你做米糕。你阿太传下来的手艺,
蒸出来的米糕又软又甜。”那天夜里,我做了个甜甜的梦。梦里阿婆的米糕卖了好多钱,
阿公背着我去买了新的烟袋,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着咕噜肉,看着星星,
一直一直笑着。第三重甜:米糕里的商机学做米糕的第一天,我就闹了笑话。
泡了一夜的糯米要磨成浆,我非要帮阿婆推石磨,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浆盆里,
把阿婆吓得赶紧把我拉到一边。“你这孩子,咋这么冒失?”阿婆拍着我的背,
自己却笑出了眼泪,“去旁边看着,阿婆教你怎么掌握火候。”阿婆做米糕有讲究,
糯米要泡够十二个时辰,磨出来的浆要滤掉水分,揉的时候要加适量的白糖和桂花,
蒸的时候火不能太急,要慢慢上汽。“这样蒸出来的米糕才会蓬松,咬一口满嘴香。
”阿婆边揉面边说,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我蹲在灶门前帮她添柴,
看着蒸汽从木甑子里冒出来,带着甜甜的桂花味,心里暖洋洋的。
上一世我总嫌阿婆做米糕麻烦,不如买的方便,现在才知道,这慢慢熬出来的味道,
才最让人想念。第一笼米糕蒸好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阿婆掀开木盖,
白白胖胖的米糕冒着热气,上面撒着金黄的桂花,看着就让人欢喜。
她拿起一块递给我:“尝尝,看阿婆的手艺退步没。”我咬了一口,软糯香甜,
桂花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好吃!比以前更好吃!”我含糊不清地说,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阿婆,“阿婆,我们就卖这个,肯定能挣钱!
”阿婆被我逗笑了:“就你嘴甜。”接下来的几天,我跟着阿婆学做米糕,从泡米到蒸制,
每一步都认真记在心里。哥哥和弟弟一开始还嘲笑我,后来见我每天跟着阿婆忙前忙后,
也帮着做些杂活——哥哥力气大,负责把蒸好的米糕搬到竹筛里晾凉;弟弟手脚快,
帮着把米糕切成小块,装在干净的竹篮里。准备得差不多了,阿公特意给我编了个小竹筐,
还在筐沿系了块阿婆新做的花布。“明天让你三伯公带你去镇上,就在供销社门口卖,
那里人多。”阿公帮我把竹筐背在背上,又往我兜里塞了块手帕,“卖不完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