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630231200我叫顾漫，二十九岁，写代码为生，也靠代码失眠。离职第三个月，凌晨一点，上海徐汇区一间合租房，隔壁情侣还在吵架，我戴着降噪耳机，对着旧笔记本敲键盘。屏幕上是 2014 年的一个论坛镜像——“极客坟场”。网站早关了，但数据包被我拖进硬盘，像把一座废墟搬到地下室，没事就进去逛逛。今晚有点怪。网页加载完，浏览器标签突然闪了一下，像电压不稳的灯。我刷新，论坛顶端多了一个版块，名字就叫“404 Not Found”。我点进去，页面全白，只有中间一行小字：1630231200｜外卖骑手将在 02:15:47 闯红灯，路口天钥桥路/斜土路。Do not trust the cache.我愣了半秒。1630231200 是 Unix 时间戳，我天天用，秒数化成北京时间就是今天凌晨两点十五分四十七秒。天钥桥路/斜土路离我两条街。我回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01:58:12。还有十七分钟。第一反应：谁在恶作剧？第二反应：去看看。第三反应：关我屁事。我起身去厨房倒水，想压下心里那股痒。可水喝完，人又回到电脑前，屏幕上的字还在，像钉子钉在视网膜。算了，走一趟。我抄起手机，穿件连帽外套，关门时把钥匙反锁在屋里——这种细节我后来才想起，像是有人替我做的决定。深夜的街道比白天宽，路灯黄得发腻。我一路小跑，耳机里没放歌，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到了路口，天钥桥路和斜土路交叉，红灯亮着。我看了眼手机：02:14:33。还有一分十四秒。马路对面，饿了么骑手停在人行道边，低头刷手机，车把上挂着两袋奶茶。我站住，突然不知道该干嘛。提醒他别闯红灯？神经病。红灯倒计时 10 秒。骑手抬头看了眼，又低头。倒计时 3 秒。他拧油门，车窜出去。02:15:47，分秒不差。左侧一辆厢货冲出来，像从黑暗里撕开的一道口子。嘭——声音不大，像装满湿毛巾的桶摔在地上。骑手飞起，奶茶袋在空中炸开，珍珠滚了一地。我僵在原地，喉咙里泛起胃酸。十秒后，路口才有人尖叫。有人打 120，有人拍照。我退后两步，转身走了。不是冷漠，是怕。怕什么？我也不知道。回到家，电脑还亮着。页面刷新了，第二行字：1630317600｜小学生王梓涵会忘带数学作业，家长 07:41:33 吵架。Do not trust the cache.时间戳是明天早上七点四十一分三十三秒。我关掉浏览器，拔掉网线，像关一扇门。可门已经关不上了。我躺到床上，天花板有裂缝，像一条分叉的闪电。我闭上眼，耳朵里全是那声闷响。两点四十五分，我爬起来，把硬盘拔了，扔进抽屉。三点，我打开抽屉，又插上。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手机里十几条未读，都是昨晚事故现场的视频。我点开一条，画面晃得厉害，但能看到骑手头盔裂开，血顺着下巴滴在珍珠上。评论区第一条：“可惜了，听说这哥们身上背着命案。”我手指一滑，视频没了。下午三点，我出门买咖啡。阳光亮得刺眼，像有人把世界调了对比度。路过小学门口，正是放学时间，家长挤在校门外。我听见一个男孩喊：“妈，我数学作业落教室了！”我猛地停住脚。男孩叫王梓涵？我不知道，但心里那根弦“嗡”地一声。我跟着那对母子走了两条街，听见女人吼：“你怎么又忘？天天丢三落四！”时间：15:27，不对。我松了口气，笑自己神经过敏。晚上十点，我又打开电脑。论坛自动跳出，像等我很久。页面刷新，第三行字：1630317600｜07:41:33 王梓涵家长争吵升级，父亲醉驾离家。Do not trust the cache.时间还是明天早上，但事件升级了。我盯着屏幕，后背发凉。如果我不插手，只是吵架；如果我插手，父亲会醉驾，然后？我不敢往下想。我查了王梓涵的班级——网上有家长群截图，真人。住址离我不远，一公里。我决定去蹲点，不是伟大，是好奇，或者说，是怕再听见那声闷响。六点半，我到了小区。老破小，六层没电梯。我在对面便利店要了杯豆浆，坐窗边。七点三十，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背着书包跑出来，后面跟着女人：“作业呢？”男孩快哭了：“真忘学校了。”女人嗓门大，男人穿着睡衣下楼，手里拎车钥匙。07:41:33，男人吼：“别吵了，我去学校拿！”女人回吼：“拿你个头，上班要迟到了！”男人摔门上车，发动机轰一声。我冲出便利店，拦在车前：“哥们，别开车，叫个滴滴！”男人愣住，女人也愣住。我语无伦次：“你喝酒了？吹口气我看看。”男人脸红脖子粗：“关你屁事！”他倒车，绕开我，扬长而去。我站在尾气里，手脚冰凉。十分钟后，手机推送：“天钥桥路发生车祸，一私家车撞上护栏，司机王某，酒精浓度 132mg/100ml，无人员伤亡。”我蹲在路边，胃里翻江倒海。无人伤亡？那珍珠奶茶呢？我点开论坛，页面空白，之前的留言全没了，只剩最底下新的一句：1630404000｜明天见。Do not trust the cache.我抬头看天，灰蒙蒙的，像一块坏掉的屏幕。我知道我跑不掉了。 第二章
163040400我一夜没睡。不是不想，是不敢。电脑合着，灯全关，可屋里还是亮——手机屏幕每隔几秒就弹一条推送，像有人用手指戳我眼皮。03:12
“外卖骑手命案细节曝光，家属拒赔。”03:27
“醉驾男王某已被公司开除。”03:44
“零点科技前工程师顾漫深夜出现在车祸现场。”最后一条是短视频，画面里我伸手拦车，像疯子。评论很热闹：“这哥们谁啊？多管闲事。”“听说他三年前写过无人车代码，出过大事故。”“细思极恐。”我关掉手机，心脏跳得发疼。脑子里只剩一行字：明天见。早上七点，我顶着黑眼圈去便利店买烟。老板盯着我：“兄弟，昨晚没睡？脸色跟纸似的。”我笑笑，没说话。出门时，一个小女孩举着冰淇淋撞到我裤腿，巧克力抹了一片。她妈妈连声道歉，我却盯着那孩子发呆——她书包上别着一枚金属徽章，图案是只卡通蜜蜂。我后背忽然发凉。蜜蜂，Bee，404 页面里常见的“busy bee”梗。我蹲下来问：“小妹妹，这徽章谁给你的？”小女孩奶声奶气：“王老师，说今天有检查，要戴好。”“哪个学校？”“阳光实验小学。”我松开她，手心全是汗。阳光实验小学，就是王梓涵的学校。我回家，开电脑。浏览器自动打开，页面还是纯白，但多了一行倒计时：23:59:47秒数一秒秒往下掉。下面是一行新字：1630404000｜14:30:00
阳光实验小学门口，蜜蜂徽章女孩会跑向马路。Do not trust the cache.我喉咙发干。跑向马路？什么意思？被车撞？我抄起外套冲出门，打车直奔学校。路上我刷地图，14:30 正好是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司机看我神情不对，小心翼翼：“兄弟，去接孩子？”“嗯。”我随口应。其实我连那女孩叫什么都不知道。13:55，学校门口。家长比早上少，保安管得松。我混进去，操场上有孩子在踢球。我绕到教学楼后，找到二年级教室。窗户开着，朗朗读书声。我一眼看见那个小女孩——第三排，马尾辫，蜜蜂徽章在灯光下闪。我退到楼梯口，给倒计时拍照：04:27:13还有四小时。我没走，找了个树荫蹲下，像守株待兔的傻子。太阳晒得我发晕，脑子里却转得飞快：如果我不出现，女孩会不会没事？如果我出现，是不是又成了推手？三年前大巴事故的画面突然跳出来：雨天，刹车失灵，车体侧翻。我写的算法，负责路径规划。调查报告说，是传感器进水，可我清楚记得，那段代码里有一行注释：// 极端天气，权重降低 0.2我改了权重，为了测试。那天如果我没改，车会减速，不会翻。七条人命，像七根钉子，钉在我后脑勺。14:25，下课铃响。孩子们潮水一样涌出。我站起来，腿麻得像灌铅。小女孩跟着队伍往校门走，边走边低头玩徽章。我离她十米，手心全是汗。14:29:30，她走出校门，左右张望。14:29:50，她忽然拔腿就跑，冲向马路对面。我脑子嗡的一声，冲出去。马路中央，一辆快递面包车疾驰而来。我扑过去，抱住女孩滚到人行道。耳边急刹车的声音像刀刮玻璃。女孩吓傻了，哇地哭出来。我喘得像破风箱，抬头看司机——司机却盯着我，脸色煞白：“哥……哥，怎么又是你？”我愣住。是昨天闯红灯的外卖骑手。他头上还缠着纱布。交警来了，学校老师来了。我解释半天，说是孩子家长朋友。老师半信半疑，给女孩妈妈打电话。我趁机溜走，回到树荫下，倒计时还剩 00:00:00。页面刷新，出现第三行字：1630490400｜明天 09: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