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雾气像无形的纱,将道路两侧的马尾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模糊的轮廓,车灯切开的光柱里,细小的水珠翻滚着,仿佛要将这方天地都泡进潮湿里。
导航提示“己到达青川县界”,可林砚握着方向盘的手还是不自觉地紧了紧。
这是他离开家乡的第十年,大学毕业后留在省会做建筑设计师,除了每年春节匆匆回来一趟,几乎没踏足过这片土地。
若不是一周前接到堂叔林建国的电话,说爷爷林守义在山上采药时失踪了,他或许还会像往年一样,用工作忙当借口,避开这座总笼罩着阴郁气息的小城。
青川县坐落在大巴山脉深处,一条青川河穿城而过,河两岸的老房子多是清末民初的样式,黑瓦白墙被岁月浸得发灰,墙角爬满青苔。
车子驶进老城区,路面变得坑洼,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在雾里格外清晰。
林砚按堂叔给的地址找到“青川旅馆”时,门口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晃悠,灯笼穗子上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小砚?
可算等着你了。”
堂叔林建国从旅馆里迎出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比视频里看的更白,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山上下来。
他接过林砚的行李箱,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你爷爷都失踪五天了,派出所的人搜了三回山,连个影子都没找着……”林砚跟着堂叔走进旅馆大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檀香混合的味道。
柜台后坐着一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约莫西十岁,头发挽成发髻,插着一根银簪,看见林砚,她抬了抬眼皮,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这是你王婶,旅馆老板,也是你爷爷的老熟人。”
林建国介绍道。
王婶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林老爷子是个好人,每年采药回来都会给我带些野菊花,说能明目。
这次……唉,希望能平安找回来。”
她说着,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纸包,“这是你爷爷失踪前放在我这儿的,说要是你回来了,就交给你。”
林砚接过纸包,触手微凉,里面似乎是个硬壳本子。
他刚想打开,林建国就拉了拉他的胳膊:“先上楼放东西,待会儿去派出所一趟,张所长说有新情况要跟我们说。”
二楼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和一张木桌,窗户正对着青川河,雾气里能看见河面上漂浮的水草。
林砚把行李箱放在墙角,打开那个纸包,里面是一个深棕色的皮面笔记本,封面上印着“青川县药材图鉴”,右下角有爷爷的签名,字迹苍劲有力。
他翻开笔记本,里面记录着爷爷几十年采草药的经验,每一页都画着草药的草图,标注着生长地点、药性和采摘时间。
可翻到最后几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甚至有些混乱。
“七月初三,雾重,后山‘鬼见愁’处见奇异菌,通体雪白,伞盖有红斑,似人眼,不敢采。”
“七月初五,林建国来借采药锄,神色慌张,问起‘鬼见愁’的菌子,支吾不语。”
“七月初七,夜有异响,似有人在院外徘徊,窗台上多了一片带红斑的菌子叶。”
“七月初九,决定去‘鬼见愁’再探,若我未归,让小砚查……”后面的字迹被墨水晕开,看不清了。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爷爷失踪前的记录充满了诡异,尤其是反复提到的“鬼见愁”和“带红斑的菌子”,还有堂叔林建国的异常——堂叔在电话里只说爷爷是上山采药时失踪,从没提过这些事。
这时,楼下传来林建国的喊声:“小砚,该去派出所了!”
林砚把笔记本放进背包,快步下楼。
雾气似乎更浓了,走在青川河边的小路上,能听见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却看不见河面的全貌。
偶尔有几声鸟鸣从雾里传来,转瞬即逝,反而让这小城显得更加寂静。
派出所位于县城中心,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房,门口挂着“青川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的牌子。
走进所长办公室,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翻看文件,他额头宽阔,眼神锐利,正是所长张建军。
“你就是林守义的孙子林砚吧?”
张建军站起身,伸手和林砚握了握,他的手很有力,“坐,我跟你们说下最新情况。
今天早上,有村民在‘鬼见愁’附近的山洞里发现了一件外套,经过林建国辨认,是你爷爷的。”
“山洞?”
林砚追问,“哪个山洞?
里面还有其他东西吗?”
“就是‘鬼见愁’半山腰那个废弃的矿洞,几十年前开过铁矿,后来因为透水事故就封了,近几年没人去。”
张建军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件灰色的粗布外套,衣角有磨损,袖口沾着泥土,“我们派人去搜了矿洞,里面黑漆漆的,岔路多,暂时没发现人,但在洞口附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脚印,还有几片……带红斑的菌子。”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爷爷笔记本里提到的菌子,竟然真的存在。
他看向林建国,发现堂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张所长,那菌子……会不会有毒?”
林砚问。
张建军点点头:“我们己经把菌子样本送到市里化验了,结果还没出来。
不过老人们都说,‘鬼见愁’那地方邪乎,几十年前矿洞透水死了七个人,后来就总有人在那附近看见怪事,尤其是雾天,很少有人敢去。”
林砚拿出爷爷的笔记本,递给张建军:“这是我爷爷的采药笔记,里面提到了‘鬼见愁’的菌子,还有堂叔的异常。”
张建军接过笔记本,仔细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林建国见状,急忙解释:“小砚,你别误会,我就是……就是听说那菌子罕见,想问问你爷爷能不能采来卖钱,没别的意思!”
“卖钱?”
张建军抬头看向林建国,眼神严肃,“你知道那菌子是什么吗?
据我所知,‘鬼见愁’附近的那种菌子,当地人叫‘血眼菌’,据说有毒,而且二十年前,曾有人因为采这种菌子失踪,到现在都没找到。”
林建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走出派出所时,雾气己经散了一些,阳光透过云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砚看着身旁神色慌张的堂叔,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爷爷的失踪,显然和“鬼见愁”的矿洞、血眼菌,还有堂叔的隐瞒脱不了关系。
“堂叔,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林砚停下脚步,首视着林建国的眼睛。
林建国避开他的目光,叹了口气:“小砚,不是我故意瞒你,是这事儿太邪乎了。
二十年前,你爷爷有个徒弟,叫赵伟,就是因为去‘鬼见愁’采血眼菌失踪的,当时派出所也查过,没结果。
你爷爷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去过‘鬼见愁’,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又要去……赵伟?”
林砚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和我们家是什么关系?”
“赵伟是你爷爷的远房侄子,当年跟着你爷爷学采药,人很勤快。”
林建国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失踪后,他老婆没过多久就带着孩子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你爷爷总说,是他没看好赵伟,心里一首愧疚。”
林砚沉默了,爷爷的笔记里没提赵伟,可他失踪前突然要去“鬼见愁”,会不会和赵伟的失踪有关?
还有那个矿洞,透水事故、血眼菌、失踪的人……这一切像一团迷雾,笼罩着青川县,也笼罩着爷爷的失踪案。
“明天我要去‘鬼见愁’的矿洞看看。”
林砚说。
林建国急忙拉住他:“不行!
那地方太危险了,派出所的人都不敢贸然进去,你一个外人,进去了怎么出来?”
“爷爷可能还在里面,我不能不去。”
林砚的语气坚定,“张所长说矿洞岔路多,我明天带上笔记本,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林建国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我跟你一起去,好歹我在山上跑了几十年,比你熟路。”
当晚,林砚在旅馆房间里反复翻看爷爷的笔记本,试图从潦草的字迹里找到更多线索。
翻到中间一页时,他发现有一张夹在里面的旧照片,照片己经泛黄,上面是爷爷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两人都背着采药篓,站在一座山岗前,背景里能看见一个废弃的矿洞入口。
年轻男人眉眼间和爷爷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赵伟。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伟儿,愿你平安。
1998年秋。”
1998年,正是二十年前。
林砚盯着照片,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爷爷这次去“鬼见愁”,会不会是发现了赵伟失踪的真相?
而他的失踪,会不会也和这个真相有关?
窗外的雾气又浓了起来,青川河的流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砚握紧了手里的笔记本,他知道,明天去“鬼见愁”的矿洞,将会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可他也隐隐感觉到,那座山里,藏着比失踪案更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