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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静室之内,只余一盏孤灯,映照着蓝忘机清冷的身影。

他端坐于案前,面前摊开的并非经卷,而是一幅画。

画纸微微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画上是一位身着素雅襦裙的女子,坐在开满玉兰花的庭院里,侧着脸,唇角噙着一抹极淡、极温柔的笑意。

她的眉眼并不惊艳,却有种沉静的秀美,尤其是那双眼睛,低垂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愁,仿佛笼着江南的烟雨。

这是蓝忘机仅存的、关于母亲最清晰的画像。

画中女子,是他的母亲,青蘅夫人。

一个被深锁庭院,最终在静默中凋零的名字。

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克制,轻轻拂过画中人低垂的眼帘。

琉璃色的眼眸深处,冰层之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怀念?

遗憾?

亦或是一种深埋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孺慕与痛楚。

白日里,苏晚那张在阳光下毫无心机大笑的脸,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份蓬勃的、灼热的生命力,那双弯起的、清澈见底的眼睛… 与画中母亲温柔却笼着轻愁的眉眼,在某个瞬间的神韵上,产生了惊人的重叠。

“像…” 一声极轻的低喃逸出唇畔,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是的,初见那一刻的震撼,源于这份神似。

母亲在他模糊却深刻的童年记忆里,也曾有过那样温暖明亮的时刻,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短暂却刻骨铭心。

苏晚的出现,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尘封的、关于“温暖”的记忆闸门。

然而,仅仅是像吗?

蓝忘机凝望着画中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画中的母亲,娴静、温婉,带着被岁月和禁锢打磨出的柔顺与哀伤。

而苏晚… 那个跟在魏无羡身后,会大口吃点心、会肆无忌惮大笑、会因一点小事就红了脸颊的少女…她身上有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是莽撞。

是懵懂。

是未被任何规则完全束缚住的、鲜活甚至有点吵闹的生命力。

像山野间自由生长的藤蔓,带着不管不顾的韧劲。

魏无羡在课堂上捣乱时,她担忧又无奈的眼神;被自己冰冷目光吓到,像受惊小鹿般慌乱低头的模样;在竹林小径上,鼓起勇气想为魏婴辩解,却被自己一句“聒噪”堵回去时,那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窘迫… 这些鲜活生动的细节,与画中母亲沉静的哀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蓝忘机的手指停留在画中母亲的唇角。

为何… 为何一个与母亲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女,一个甚至有些“聒噪”的少女,会让他沉寂的心湖掀起如此剧烈的波澜?

仅仅是因为那瞬间神似的幻影?

“为何移不开眼…” 他像是在问画中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滋长,脱离了最初的“光影”印记,指向了那个名为“苏晚”的个体本身。

她的鲜活,她的懵懂,甚至她与魏婴那份刺眼的亲密… 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他冰封的世界出现了裂痕,透进一丝他从未体验过的、带着温度的“麻烦”。

这份困惑,让他感到一丝陌生的烦躁。

“咚咚。”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进。”

蓝忘机迅速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将画卷起,妥帖地收进一个紫檀木盒中。

再抬眼时,己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冰。

进来的是兄长蓝曦臣。

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药膳,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关切:“忘机,时辰不早了,还没休息么?

叔父让我给你送些安神汤来。”

“有劳兄长。”

蓝忘机起身接过。

蓝曦臣目光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案头堆积的卷宗,温和道:“公务虽然要紧,身体也需顾惜。

我观你近日似有心事?

可是…与云梦江氏那位苏姑娘有关?”

他语气随意,带着兄长的关怀。

蓝忘机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垂眸看着碗中氤氲的热气,声音平静无波:“兄长多虑。

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是吗?”

蓝曦臣笑了笑,也不深究,“无关紧要便好。

只是那位苏姑娘,毕竟是来云深不知处求学的师妹,又是女子,你身为掌罚,日常督导弟子言行时,对她…稍加留意一二也是应当。”

他点到即止,转移了话题,“趁热把汤喝了吧。”

“嗯。”

蓝忘机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蓝曦臣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静室重归寂静。

蓝忘机看着那碗温热的汤药,却没有立刻喝下。

兄长那句“稍加留意一二也是应当”,在他耳边回响。

留意?

他早己在“留意”了。

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超乎寻常的关注度。

他留意到她晨起听训时总爱走神,留意到她因抄写家规太多而偷偷揉捏发酸的手腕,留意到她与魏婴在一起时那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笑容,甚至…留意到她喜欢彩衣镇哪家铺子的点心。

这份“留意”,早己超出了“掌罚督导”的范畴,也并非仅仅源于那点模糊的“光影”记忆。

它像藤蔓,悄然缠绕,带着一种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占有欲。

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中,却压不下心底那份翻涌的困惑和一丝被窥探的愠怒。

无关紧要?

他放下空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碗沿。

琉璃色的眼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那个叫苏晚的少女,她的一颦一笑,她与魏婴的亲密无间,她带来的那份鲜活的“麻烦”… 真的只是“无关紧要”吗?

为何她的身影,总能在不经意间,穿透这厚重的夜色,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心底某个角落,一个冰冷的念头悄然滋生:若是…若是那份只对魏婴绽放的笑容,能转向自己… 会是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被他强行按捺下去,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沉入最深沉的冰冷与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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