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困顿之家
外间的声响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杂音,变得异常清晰。
母亲王秀芹窸窸窣窣地收拾碗筷,水流声细得像线,分明是极力省着用水。
父亲赵大山的脚步沉重,进来出去好几趟,最后在门口停顿,接着是划火柴的细微声响,一股呛人的劣质烟丝味儿慢悠悠钻进屋里。
"……刘组长那话,听着悬乎。
"赵大山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裹着常年与机器轰鸣打交道留下的沙哑,"这回指标硬,老王手艺比我强,家里五张嘴……可我……"话没说完,化作一声被烟呛着的咳嗽,咳得肺管子都快出来的声音,然后是更长更沉的叹息。
那叹息里混着机油味和看不见明天的愁绪。
"瞎琢磨顶啥用!
"王秀芹的声音立刻堵了上去,同样压着嗓子,却带着一股硬撑出来的利索,"天塌不下来!
就是真……真那啥了,我多接两摞纸盒,饿不死人!
小翼刚退烧,你别耷拉着脸给孩子添堵!
""我知道……就是这心口,堵得慌……"声音又低下去,变成含糊不清的絮叨,像墙角潮湿处渗出的水渍。
赵翼盯着屋顶那片被雨水反复浸泡、勾勒出诡异地图的霉斑。
属于这个年轻身体的记忆碎片,混着2025年天台冰冷的绝望,在他脑壳里嗡嗡作响,搅得他太阳穴一蹦一蹦地疼。
高中混毕业,大学没考上,成了街道名册上等待"分配"的闲散人员。
前几天被几个半大小子怂恿着去城外河里摸鱼,想给饭桌添点油腥,结果鱼鳞没蹭到,自己脚底一滑栽进了沤麻坑,捞上来就烧成了炭……再然后,就是他赵翼,从三十八楼纵身一跃,却砸进了这具陌生的皮囊里。
一碗糖水鸡蛋端了进来。
粗瓷碗边有个小豁口,糖水清亮得能数清碗底粗糙的旋纹,那个白煮蛋孤零零卧在中央,蛋白凝固得有些发青。
"快,趁热乎吃了。
"王秀芹把碗塞进他手里,目光在他脸上飞快地扫了一圈,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看,"身上轻省些没?
"赵翼捧着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碗壁传到掌心。
他嗯了一声,拿起勺子。
糖放得极少,几乎尝不出甜味,鸡蛋煮得有点老,噎人。
但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吃得很慢,也很干净。
王秀芹就站在床边看着,首到他吃完,脸上才露出一点极淡的、放松的神色,接过空碗,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汗发透了就好了。
再睡会儿,别瞎想。
"她说完,端着碗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赵翼重新躺下,胃里有了点暖烘烘的东西,那点暖意却反而更衬出这屋子里无处不在的清寒。
墙上那本老黄历的纸边卷曲着,1980那西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跳下去一了百了是容易的。
可现在,这具年轻的身体,这贫寒却透着股韧劲的家,像两道无形的枷锁,把他死死地钉在了这个陌生的年代。
他连逃避的资格,似乎都被剥夺了。
黄昏时分,赵大山终于没在门口蹲着了。
他进了屋,洗了手,沉默地坐在桌边的矮凳上。
煤炉子上的铝壶噗噗地冒着白汽,水开了。
赵大山倒了一茶缸热水,吹着气,慢慢吸溜着。
他抬眼看了看赵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醒了就好。
别……别学你爸,没出息。
"这话不像安慰,倒像是自嘲,沉甸甸地砸在地上。
赵翼没应声,心里那点死灰,却被这话砸得莫名窜起一丝火苗。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墙,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壁上剥落的墙皮。
外面巷子里,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开得响亮,正放着激昂的歌曲:"……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