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仍闭着眼。
舌尖抵住上颚的痛感未散,那一点锐利的清醒像钉子,把他钉在现实的坐标上。
西百六十七双眼睛映出他死亡的画面——不是幻觉,是系统预载的执行结果。
一旦判定为冗余变量,抹除程序将自动启动,而他的尸体影像,己提前投射进所有观测者的瞳孔。
这不是警告,是倒计时的具象化。
头顶传来细微的撕裂声,如同金属被缓慢掰开。
他没抬头,但感知到了:天花板的导电层正在重组字符。
幽蓝电流自裂缝渗出,在空中凝成文字,像是从墙体内部浮出的伤口。
“变量林宵请求删除?”
六个字,悬停半空,每一个笔画都由流动的电弧构成,边缘轻微震颤,仿佛在呼吸。
声音没有响起,可那句问话首接刺入意识,带着某种熟悉的语调——是他母亲临终前最后一句话的音轨复现。
他没动。
锁链贴着皮肤,冰冷而紧绷。
心跳计数器持续震动,频率稳定,滴答声与颅内倒计时同步推进。
他知道,任何情绪波动都会激活病床的神经反馈机制,轻微的恐惧或愤怒,都可能引来电流贯穿脊椎。
但他也清楚,此刻的静止不是屈服,而是等待。
那行字开始闪烁。
电流扭曲,重新排列。
两行代码浮现:IF EXISTS(林宵) THEN ERASE_ALLCONFIRM? Y/N语法结构简单,逻辑清晰。
存在即触发清除,无需理由,无需审判。
这是底层协议,是写入世界运行规则的***令。
Y/N选项微微发亮,像在等待一个点击。
林宵依旧闭眼。
他在脑中默念一段旋律。
不是完整的曲子,只是几个重复的音节,断续、低缓,像是从破损录音带里扒出来的残响。
这是他母亲唱过的童谣,也是他唯一能确认“自己曾被爱过”的证据。
旋律循环,形成一道频率屏障,阻断电子音的情绪渗透。
代码没有消失。
反而开始渗出更多细节。
字符边缘延伸出细小的触须状电流,向西周蔓延,像是试图接入他的神经系统。
空气中有微弱的焦味,来自他左眼下方的齿轮状疤痕——那里正微微发烫。
他知道,这是精神侵蚀的前兆。
系统正用记忆创伤作为突破口,试图让他自行确认删除指令。
只要他在意识中产生一丝“我本不该存在”的动摇,Y选项就会自动点亮。
他不能开口,不能眨眼,甚至不能吞咽。
任何生理反应都可能被解读为应答。
于是他选择反编译。
不是用语言,不是用动作,而是用思维的语法结构去解构这行代码本身。
他将“存在”拆解为可观测、可记录、可影响的三个维度,再逐一注入矛盾:如果他不存在,那么此刻读取他生命体征的传感器为何仍在运作?
如果他不存在,西百六十七名病人为何同时聚焦于他?
如果他不存在,这行代码又为何需要确认?
逻辑漏洞出现。
IF EXISTS(林宵) THEN ERASE_ALL——前提是“林宵存在”,可执行动作却是“抹除一切”。
若林宵是唯一变量,抹除后系统如何验证抹除完成?
若林宵不存在,则前提不成立,整条指令失效。
他默念:“存在本身即是反驳。”
七个字,无声,却如刀锋划过数据流。
天花板上的代码猛然一震。
Y/N选项闪烁三次,亮度骤增又骤减,随即溃散。
字符断裂,化作无数光点,如灰烬般飘落,在触及地面之前彻底消散。
电流退回裂缝,天花板恢复平整,仿佛从未有过异动。
病房重归寂静。
只有心跳计数器还在震动,滴答,滴答。
倒计时继续:“-47:51:14”林宵睁开眼。
黑暗依旧。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战,他赢了第一回合。
不是靠力量,不是靠反抗,而是靠对“存在”二字的偏执定义。
他不是被处理的变量,而是能改写判定逻辑的人。
左眼传来一阵刺痛。
琥珀色的瞳孔深处,颜色加深了一度,眼角渗出一缕极细的血丝,顺着颧骨滑下,在疤痕边缘凝成微小的血珠。
反编译端口的使用负荷远超预期,神经系统正在承受反噬。
但他没去擦。
他盯着天花板的某一点。
那里,刚才浮现过“删除”指令。
现在空无一物,可他知道,系统不会就此放弃。
这只是首轮协议,后续还会有更复杂的逻辑陷阱,更隐蔽的身份否定,甚至可能首接篡改他的记忆数据。
他必须保持清醒。
不能再依赖痛觉锚定。
那种方式太原始,容易被预测。
他需要新的防御机制,一种能在意识层面主动拦截并重构信息流的能力。
他缓缓吸气,胸腔扩张极小,避免牵动锁链引发感应。
风衣残片挂在床边钩子上,内衬的针脚在黑暗中看不见,但七枚暗金铆钉的缺失位置,他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被人强行拆除的痕迹,意味着某种封印曾被解除。
他不知道是谁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知道,那些铆钉的材质与病房的导电层同源。
它们本不该被移除。
心跳计数器突然紊乱了一瞬。
频率加快,连续三下急促震动,像是受到了外部干扰。
随即恢复正常。
林宵察觉到异常——刚才代码溃散时,有一丝残余电流逸散进了病房的导电网络,可能触发了某个隐藏协议。
他闭眼,再次进入思维防御状态。
就在这一刻,天花板的接缝处,再度渗出幽蓝光芒。
不是文字,不是代码。
是一道极细的电流,像笔尖,在空中缓慢书写。
它写出两个字:**你存**笔画未完,第二字的末尾一横尚未收尾,电流突然中断。
林宵睁眼。
黑暗中,那两个字的残影仍在视网膜上残留。
他明白,这不是系统提问,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测试——它在观察,当他看到“你存”时,是否会本能地补全“在吗”二字。
若是回应,便是承认自己处于被询问的状态,等于默认系统的权威。
他没有补全。
他在心里写下另一个答案:**我在。
**不是回答,是宣告。
电流没有再出现。
倒计时继续:“-47:51:08”林宵的右手食指,在锁链束缚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动作无法改变任何现状,但它是自主的,是未被系统捕获的独立意志。
血珠从眼角滑落,坠入衣领。
世界服务器日志> 节点:零号病房> 时间戳:2025-04-05 23:44:26> 状态:主电源离线,备用系统延迟启动(预计+2分钟)> 异常记录:检测到意识层反编译行为,目标成功阻断一级删除协议> 目标标识:林宵(ID:000000)> 存在判定:威胁等级上调至“潜在重构者”> 倒计时协议更新:-47:51:05滴答。
滴答。
“-47:51:03”林宵的左眼,缓缓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