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心理咨询室厚重的隔音玻璃。虞芮心喜欢这样的天气,雨声是最好的白噪音,能够掩盖许多不该被听见的声音。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病例档案,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那张过分英俊却苍白的脸。
凌夜。二十九岁。创伤后应激障碍,伴有严重的记忆闪回和睡眠障碍。转诊自市中心医院,原主治医师备注:对常规治疗手段反应不佳,建议尝试深度干预。
门被轻轻敲响。
虞芮心抬起头,唇角已经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请进。”
门把手转动,一个高挑的身影迟疑地走进来。凌夜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灰色毛衣,更衬得他身形消瘦。他微微低着头,湿漉的黑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凌先生?”虞芮心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什么易碎的物件,“请坐。”
凌夜像是受惊般猛地抬头,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惶恐与不安。他的目光在室内快速扫过,最终落在虞芮心脸上,如同迷航者终于看见灯塔——尽管那光芒可能来自致命的礁石。
“虞...虞医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虞芮心微笑着点头,指了指她对面的天鹅绒扶手椅:“放轻松,这里很安全。”
她观察着他走路的姿态:步伐略显虚浮,肩膀微微内收,是典型的防御性姿态。当他坐下时,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完美的受害者姿态。虞芮心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感谢你信任我,凌先生。”她稍稍前倾身体,这个角度能让对方感受到关注又不至于压迫,“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今天来到这里吗?”
凌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游移不定:“李医生说...说您也许能帮我。我...我做噩梦,很可怕的梦。而且有些时候,我会突然...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记忆空白?”虞芮心轻声问,手中的钢笔无声地转动。
“更像是...记忆混乱。”凌夜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有些画面不断闪回,但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真实的。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他忽然抬起头,眼神脆弱得让人心碎:“医生,我是不是...快要疯了?”
虞芮心没有立即回答。她起身缓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凌夜面前的茶几上。这个简单的动作打破了医患间的距离感,却又不会太过越界。
“首先,你没有疯,凌先生。”她的声音笃定而温暖,“你只是经历了一场严重的心理创伤,而你的大脑正在用它的方式保护你。”
凌夜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捧起水杯,仿佛从那杯温水中汲取着什么力量:“可是已经半年了...为什么反而越来越严重?”
“创伤愈合不是线性的过程。”虞芮心回到座位,笔尖轻轻点着纸面,“有时候我们必须先揭开伤口,才能彻底清理它。你能描述一下那些闪回的画面吗?不需要细节,只需要告诉我它们给你的感觉。”
凌夜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黑暗...还有铁锈的味道...一种...被囚禁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突然顿住,猛地喝了一大口水。
“再也见不到什么?”虞芮心的声音如同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那些不敢触碰的角落。
“阳光。”凌夜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阳光了。”
虞芮心在档案上写下几个字:幽闭恐惧,可能伴有感官记忆触发。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高敏感型,易受暗示。
“这很有帮助,凌先生。”她抬起眼,发现对方正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笔,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武器。虞芮心自然地放下笔,将双手平放在桌面上——一个表示无害的姿态。
“对不起,我有点...”凌夜下意识地道歉,眼神慌乱地移开。
“不需要道歉。”虞芮心的微笑更加柔和,“在这里,所有反应都是被允许的,都是我们理解的素材。你知道吗?你的大脑比你自己更聪明,它选择隐藏那些你尚未准备好面对的记忆,直到你足够强大。”
凌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如同夜空中短暂亮起的星:“您的意思是...我能够好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我疗愈的能力,”虞芮心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我只是帮助你找到那个内在的力量。你愿意让我帮助你吗,凌夜?”
她故意省略了“先生”二字,拉近心理距离。
凌夜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放松:“我相信您,虞医生。李医生说您是这方面最好的专家。”
“那么,我们今天就先从建立安全感开始。”虞芮心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香薰仪,“这是洋甘菊和雪松的精油,有助于放松神经。你介意吗?”
得到凌夜怯生生的同意后,她按下开关,淡淡的清香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现在,闭上眼睛,感受你的呼吸...”虞芮心的声音逐渐变得缓慢而有韵律,“想象你正站在一片森林中,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
她一边引导,一边仔细观察凌夜的面部表情。他的眼睑轻微颤动,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但交握的双手仍然紧绷。
有意思。表面上接受了催眠暗示,但潜意识仍在抵抗。这是一块需要精心雕琢的璞玉。
十五分钟后,虞芮心轻轻将凌夜从放松状态中唤醒。
“感觉怎么样?”她问。
凌夜缓缓睁开眼,眼神比之前清明些许:“好像...轻松了一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是很好的开始。”虞芮心微笑着递给他一张卡片,“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如果感到特别不安,可以随时给我发信息。记住,你不要独自一人面对这些。”
凌夜接过卡片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握着什么珍贵的救命稻草:“谢谢您,虞医生。真的...非常感谢。”
“下周同一时间?”虞芮心起身送客。
凌夜点点头,再次露出那种脆弱而依赖的眼神:“我会准时来的。”
门轻轻合上,诊室里只剩下虞芮心一人。她站在原地片刻,然后走到凌夜刚才坐过的椅子前,缓缓坐下。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不是香薰,而是凌夜身上淡淡的柑橘调古龙水,掩盖着底下几乎难以察觉的...紧张的味道。
虞芮心的唇角扬起一个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弧度,冷静而充满兴味。
“多么美丽的破碎啊,”她轻声自语,指尖轻轻划过还微热的椅背,“让我们看看你真正隐藏的是什么,凌夜先生。”
她回到桌前,在凌夜的档案右下角画了一个极小的符号——那是一只在蛛网中央等待的蜘蛛。
窗外,雨还在下。街角处,凌夜撑开一把黑色雨伞,回头望向心理咨询室所在的楼层,脸上哪还有半分脆弱与惶恐,只有一片冰冷的锐利。
他掏出手机,发出简短的信息:“蜘蛛已入网。”
雨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如同倒计时的钟表。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