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楼下客厅,在时清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汇报的严谨:“身上很多旧伤,新伤也不少,集中在背部和西肢。
情绪……还算稳定,但眼神很空,像受过惊吓的动物。”
时清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平板电脑上闪烁的金融数据图表上,闻言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你去查一下他的底细,特别是……他怎么找上时家的,还有那些伤的具体来源。”
她指尖在屏幕上划过,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他看起来,不像二哥的孩子。”
那份混血感带来的违和,以及那双眼底深处与年龄不符的死寂,都让她无法轻信。
“明白。”
阿火领命,起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通往车库的侧门。
客厅里只剩下时清,指尖敲击屏幕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时清处理完几份紧急文件,正准备起身倒杯水,楼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极力压抑的、急促的喘息声。
时清动作一顿,眉尖微蹙。
她放下平板,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楼梯上,无声地走上二楼。
祁煜的房门紧闭着。
她抬手,轻轻推开。
屋内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光线。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她一眼看到床上空无一人。
她抬手,“啪”一声打开了顶灯。
刺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
时清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大床靠墙的角落里——少年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墙壁和床脚,双臂死死抱着膝盖,头深深埋着,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那是一种被刻入骨髓的恐惧姿态。
“祁煜。”
时清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角落里的人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惶然地抬起头。
灯光下,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那双漂亮的、带着混血特征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盈满了惊惶无助的泪水,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他看着时清,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最终,带着浓重鼻音的、颤抖的哭腔断断续续地溢出:“我……我很害怕……很害怕……”时清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那点因被打扰而生的不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走近一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怕黑?”
祁煜用力地点着头,眼泪随着动作滚落下来,砸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倾诉着,声音因恐惧而破碎:“怕……很怕……他们会捂住我的嘴,打我,骂我……我喘不过气……他们会把我关起来……关在笼子里……关在地下室……很黑……没有光……一点光都没有……”他语无伦次,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描绘出曾经遭遇的地狱。
时清静静地听着。
她猜到了他在时家老宅可能处境艰难,甚至遭受虐待,但亲耳听到这样具体的描述,尤其是“笼子”、“地下室”、“没有光”这样的字眼,还是让她心头掠过一丝寒意。
这己经超出了“不受待见”的范畴,是***裸的、残忍的迫害。
她之前觉得与自己无关,但现在,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就蜷缩在她家的角落里,用这样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一丝冷厉从时清眼底滑过,但很快被更深的平静掩盖。
她看着祁煜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力量:“以后不会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在这里,没有人敢动你。”
她伸出手,并非搀扶,更像是一个指令:“起来,坐床上去。
怕黑,以后就不关灯。”
祁煜怔怔地看着她伸出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养尊处优的痕迹,也蕴含着掌控一切的力量。
他迟疑了一下,才颤抖着伸出自己冰冷、甚至有些脏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她的指尖。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浑身又是一颤,仿佛被烫了一下。
“我……我脚麻了……”他小声嗫嚅,带着难堪。
时清手腕微一用力,将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拉了起来。
祁煜借力站首,身体还有些摇晃,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低垂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默默地走到床边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时清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交代:“明天让医生过来给你检查身体。
让阿火带你去剪头发,或者你不想出门,就叫造型师上门。”
她不喜欢他这副邋遢怯懦的样子,看着碍眼。
祁煜依旧低着头,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时清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脚步微顿,回头又看了一眼坐在床沿、低垂着头显得无比单薄的少年,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她轻轻带上了房门,没有锁,门缝里透出明亮的灯光。
门关上的瞬间,床上那个怯懦、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少年,缓缓地抬起了头。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泪水?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丝……得逞后的疲惫。
他抬手,抹掉脸上残留的泪痕,嘴角勾起一个极浅、极淡,甚至带着点讽刺的弧度。
果然。
时清……是唯一能把他从那个吃人魔窟里捞出来的人。
也不枉他……在冰冷的湖水里多憋了那几十秒,演得那么逼真。
时家老宅?
呵,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腐朽和恶毒的气息。
而时清……祁煜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板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那个清冷矜贵的女人。
她看起来像块捂不热的冰,说话也冷冰冰的,可心……却是最软的。
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她从笼子外居高临下地救了他,像天神降临。
第二次,她在前厅几句话就决定了他在时家的去留,像掌控生杀的女王。
第三次,就在刚才,她看到了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没有嫌弃,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给了他一个承诺——“以后不会了”。
甚至还允许他不关灯……祁煜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迷恋的意味。
是天使啊。
漂亮,强大,冰冷外壳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柔软。
身上……好像真的在发光呢。
他往后一倒,陷进柔软的被褥里,感受着身下前所未有的舒适和安全,缓缓闭上了眼睛。
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久久未散。
时清站在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室内明灭。
窗外的湖面倒映着城市的霓虹,波光粼粼,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一丝凝重。
她拿起手机,拨通阿火的电话,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点命令式的挑剔:“明天叫医生和造型师上门。
给楼上那个好好看看,该收拾收拾。
像个乞丐一样,难看。”
电话那头,阿火沉稳应道:“是。”
挂了电话,时清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
白色的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她冷冽的侧脸。
她不管?
这孩子大概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死在时家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老爷子……到底是年纪大了,心软了,还是……根本压不住下面那些蠢蠢欲动的豺狼了?
早上,阿火带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准时进门。
他先轻车熟路地进了时清的主卧,低声唤她起床。
等时清洗漱完毕,换好一身干练的香槟色套装下楼时,发现祁煜己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
他换上了阿火昨晚临时买来的新衣服——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灰色运动裤,虽然廉价,但总算干净合身。
头发依旧有些凌乱地垂着,遮住了部分额头。
看到时清下来,他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眼神怯生生地望向她,带着显而易见的拘谨和讨好。
时清脚步未停,径首走向餐厅,经过他身边时,语气平淡地交代:“除了我房间和书房,其他地方你都可以去。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跟阿火说,或者自己拿。”
她不喜欢家里死气沉沉,也不喜欢别人在她地盘上战战兢兢。
祁煜连忙点头,声音细弱蚊呐:“知……知道了。”
阿火将一份早餐放在时清惯常的位置,又将另一份递到祁煜面前:“吃吧。”
祁煜看着眼前热腾腾的牛奶、煎蛋、培根和面包,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又飞快地垂下。
他几乎是扑到餐桌旁,抓起面包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完全不顾形象,仿佛饿了几天几夜,连咀嚼都显得仓促而用力,好几次差点噎住,只能慌忙地灌下大口牛奶。
时清正优雅地用刀叉切着溏心蛋,看到祁煜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眉头狠狠一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轻嗤:“啧。”
这吃相,这食量……时家那些人,还真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对一个半大孩子,竟能苛待至此?
真不是个东西。
她冷眼看着祁煜风卷残云般扫荡着食物,眼神深处,那点因被打扰而生的烦躁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对时家那摊烂泥更深的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