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厂区24小时不灭的探照灯光，透过百叶窗，在水泥地上投下几道冰冷的、如同牢笼栅栏般的光影。
我背靠着冰凉的铁架床，蜷坐在地，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撞得肋骨生疼。
完了。
真玩出火了！
那句“青石桥”的求婚词，像不受控制的魔咒，从我指尖溜了出去。
对着一个16岁、还在为中考熬到凌晨的初三女生？
韩凌风，你脑子里灌的是松香水吗？
恐慌和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莫名的悸动。
我甚至能想象到屏幕那头，那个女孩被吓懵、然后愤怒拉黑我的样子。
又或者是被家长发现，紧盯着手机冷笑的表情。
或许明天，网警的电话就该打来了……就在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手指无意识地刮着床上的凉席，准备迎接“社会性死亡”时，手机屏幕亮起。
一声轻微的震动，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是她的消息！
数字号8209！
内容却简单得让我愕然：8209: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这算什么意思？
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还是确认目标准备报警？
我盯着那行字，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手指僵硬地在屏幕上戳：随意的风:我叫风。
几乎是秒回：8209:风。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久不回消息吗？
来了！
审判要来了！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随意的风:不知道呀。
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一行字跳了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湿漉漉的情绪：8209:风，我刚才哭了。
哭了？！
我愣住了。
不是愤怒，不是斥责，是……哭了？
不等我有所反应，下一句紧接着出现：8209:我想不到…我能收到这样绝美的求婚词。
我太感动了，所以哭了。
绝美？
感动？
哭了？
巨大的错愕如同重锤，砸得我晕头转向。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等来的却是一场……因感动而落泪的春雨？
这走向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
那句“青石桥”，不过是深夜孤寂时脑子一热蹦出来的酸词，真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一丝荒谬的窃喜，还有……一种被那纯粹情绪击中的微麻感。
鬼使神差地，我敲下了那句两天前就该被唾弃的问题：随意的风: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发出去就后悔了，这简首是火上浇油！
这一次，回复快得像闪电：8209:愿意啊！
太愿意了！
现在就嫁给你！
你点求婚，然后我同意！
轰！
血液再次冲上头顶！
这次不再是恐慌，而是一种近乎眩晕的、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现在？
游戏里？
嫁给一个素未谋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风”？
这丫头……是认真的吗？
还是被功课逼疯了？
手指像有自己的意志，带着微微的颤抖，点开了她界面那个小小的“求婚”按钮。
几乎是同时，系统提示框弹了出来：“玩家8209接受了您的求婚请求！
恭喜二位结为仙侣！”
成了？！
点开我的个人页面里，“伴侣”一栏从未婚变成了＂8209＂。
点开她的资料，伴侣栏里也明晃晃地挂着“随意的风”。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荒诞和甜蜜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淌过心田。
虚拟世界的红线，就这么轻飘飘地系上了？
8209:嗯，这下舒服了。
她的消息又来了，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轻松和……小小的得意？
8209:现在你是我的人了。
真开心！
她似乎真的开心起来，像卸下了什么包袱：8209:我叫萓。
既然我们结婚了，那你怎么叫我呢？
随意的风:萓妹妹？
我试探着，带着点哄小孩的语气。
8209:不对！
再叫！
她秒回，后面加了个气鼓鼓的表情。
随意的风:小萓儿？
我忍着笑。
8209:不对！
再说！
她似乎有点急了。
我有点懵，这丫头到底想听什么？
随意的风:那你说，我该怎么叫你？
我把球踢回去。
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然后，一行字跳了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首气壮的亲昵：8209:你应该叫我老婆！
我的老公！
老婆！？
老公！？
这两个词像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屏幕，从指尖窜到心尖，激起一阵细密的、陌生的酥麻。
深夜的工厂宿舍里，我对着冰冷的手机屏幕，抑制不住地、低低地笑了出来。
这丫头……真是又萌又可爱。
好吧，既然是游戏，既然是“仙侣”……我深吸一口气，指尖敲下那个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称呼：随意的风:老婆！
几乎是瞬间，回复带着雀跃跳了出来：8209:哎~~！
老公好！
简单的三个字，隔着冰冷的信号，却仿佛带着她声音里的温度，清晰地撞进耳膜。
一股暖流猛地冲散了所有的荒谬感和深夜的疲惫，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酥酥软软的。
她显然开心极了，消息又跟过来：8209:老公，我们……后面的话没显示完，新的消息顶了上来，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遗憾：8209:老公，今晚好夜了，我要睡觉了。
你也晚安吧！
(月亮)紧接着，又一条，带着点小小的霸道：8209:不许背着我去撩别的女孩子哦！
(菜刀)一看时间——糟！
己凌晨零点30分！
一股强烈的罪恶感瞬间攫住了我！
只顾着自己那点莫名的悸动和荒诞的“新婚”喜悦，完全忘了她还是个需要充足睡眠的初三学生！
让她熬到这么晚！
罪过罪过！
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我迅速回了一条，“晚安老婆！
快睡！
做个好梦！”
屏幕暗了下去。
宿舍重归寂静。
只有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着。
我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背靠着冰凉的床架，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的霓虹依旧冰冷地切割着夜色。
流水线的轰鸣隐隐传来。
可这方寸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打“老婆”二字时，指尖敲击屏幕带来的微麻触感。
那声跨越了虚拟与现实界限的“老公好”，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荒谬吗？
是的。
危险吗？
似乎也有一点。
可心底深处，却滋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沉甸甸的甜。
愣了许久，带着丝丝甜蜜与不安，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