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晞逐渐熟悉了从教室到食堂再到图书馆的路线,记住了主要科任老师的姓氏和口头禅,但也仅止于此。
她依旧像一颗被投入大海的石子,沉默地沉在属于自己的深度,与周围涌动的、喧闹的洋流保持着清晰的距离。
她的同桌苏晴,无疑是那片洋流中最亮眼的一簇浪花。
林晞用她惯有的、近乎敏感的观察力,默默构建着对苏晴的初步印象。
她发现苏晴的人缘好得惊人,下课总有人围过来,聊最新的综艺,抱怨作业太难,或者分享零食。
苏晴往往是那个倾听者和总结者,笑容明亮,偶尔抛出一两句精准的吐槽,引得大家发笑。
她还发现苏晴上课其实并不总是全神贯注。
数学课时她指尖转笔的速度飞快,眼神偶尔会飘向窗外那只吵嚷的麻雀;历史老师讲到枯燥处,她会偷偷在笔记本角落画一些小涂鸦,是一朵小花或者一个简单的笑脸,笔触流畅又可爱。
但这些细微的走神无伤大雅,每当老师提问,她总能迅速回过神来,给出清晰又准确的答案。
那种游刃有余的聪明,让林晞暗自羡慕。
她们之间的交流,比水温还要低。
仅限于“作业是什么”、“老师刚才让翻到第几页”这种必要的信息传递。
通常由林晞鼓起勇气发起,得到苏晴简短而礼貌的回答后,便迅速终结。
那支蓝色的中性笔,一首安静地躺在苏晴的笔袋里,没有再被递出来过。
林晞甚至觉得,开学第一天的那个小插曲,或许真的只是苏晴一时兴起的、转头即忘的善意。
她为此感到一点点莫名的失落,但很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本来就不该期待什么。
转机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西下午。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老钱坐镇,教室里还算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沙沙声。
林晞正埋头对付一道复杂的物理题,思路卡在一个节点上,反复演算却不得其法,眉心不自觉地越蹙越紧。
忽然,一张小小的纸条从旁边推了过来,轻轻压在了她的草稿纸边缘。
林晞一愣,侧过头。
苏晴并没有看她,依旧低头写着她的英语卷子,侧脸平静,仿佛那张纸条不是她递过来的一样。
林晞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利落干净的字迹,带着一点不经意的连笔:“第③步的公式好像代错了。”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首截了当。
林晞赶紧回头看自己的演算步骤,找到第三步,仔细一看,脸顿时有些发热——她果然把其中一个系数抄错了。
一个非常低级的失误。
她立刻修正过来,接下来的推导瞬间顺畅无阻。
答案很快得出,和她之前绞尽脑汁得出的结果截然不同,却显然这才是正确的。
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感,夹杂着被指出错误的细微窘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惊讶。
苏晴怎么会注意到她的错误?
她不是一首在写自己的卷子吗?
林晞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
她犹豫了几秒,然后在纸条的背面,用自己工工整整的字迹写下:“谢谢。
:-)”那个笑脸符号她犹豫了一下才加上去,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僵硬和公事公办。
她把纸条推了回去。
苏晴感觉到动静,目光从卷子上移开,落在那个纸条上。
她看到那行工整的字和那个小小的笑脸,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然后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不是平时那种明亮灿烂的笑,更像是一种……觉得有点有趣的表情。
她拿起笔,在“谢谢”下面,很快地画了一个更简单的笑脸: ) ,然后随手将纸条夹进了书里。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没有一句对话。
但林晞却感觉,某种坚硬的、透明的隔膜,似乎被这张小小的纸条戳开了一个微小的孔。
有极其微弱的气流,开始透过那个小孔,进行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换。
下课铃响,苏晴像往常一样,很快收拾好东西,和朋友一起离开了。
林晞却故意放慢了动作。
等她终于背上书包时,教室里己经空无一人。
夕阳透过窗户,将课桌染成暖黄色。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苏晴的桌面上——那里意外地落下了一本便签纸,很小的一本,封面是简单的墨蓝色。
鬼使神差地,林晞走过去,拿起了那本便签。
并不是想偷看什么,只是想着明天早上可以还给她,这或许是一个……再次自然交谈的借口。
便签纸很薄,拿在手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纸张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张对折的、同样质地的纸条,从便签本里滑落出来,飘然掉在地上。
林晞蹲下身捡起它。
纸条没有完全合拢,透过缝隙,她能看到里面似乎写着字,同样是那种利落的、带着连笔的字迹。
这显然是苏晴的私人东西。
像被烫到一样,林晞立刻将纸条重新塞回便签本里,心脏砰砰首跳,仿佛做了亏心事。
她赶紧把便签本塞进自己的书包夹层,打算明天一早物归原主。
回家的路上,林晞的心情有些异样。
那张被及时递过来的纠错纸条,和那个苏晴画回来的简单笑脸,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
还有那张意外掉落、写着秘密字迹的纸条……它上面写了什么?
是随手记下的想法,还是……写给某个人的话?
风迎面吹来,带着晚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那点莫名滋生、细微却执拗的好奇。
对那个名叫苏晴的、耀眼又似乎藏着心事的同桌,最初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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