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慈安寺
谢珏那句“尝尝”脱口而出后，便紧抿了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目光落在元琪微微颤动的睫羽上，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元琪指尖蜷在袖中，捏着那方绣了缠枝莲的帕子。
她确实未料到这位传闻中冷硬寡言的小侯爷会提出这样的邀请，生硬，甚至有些突兀，与他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凛然气场格格不入。
可那双眼睛…虽依旧深不见底，却似乎并无轻慢之意，反而…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紧张？
她鬼使神差地，轻轻应了一声：“好。”
一个字，却让谢珏周身那无形的紧绷骤然一松。
他侧身，让出上行之路，动作间竟带上了几分军中特有的利落：“小姐请。”
两人一前一后，默然拾级而上。
他步伐大，却刻意放缓了速度，总保持落后她半步的距离，既不逾矩，又恰好能拂开偶尔探到路中的枝桠。
慈安寺的素斋堂设在后院一处清静轩阁。
此时并非饭点，只有零星几个香客在此歇脚用茶。
小沙弥引他们到临窗的一张榆木桌旁坐下。
谢珏点了几样招牌点心，一壶清茶。
过程里，他语句简短，目光多数时间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上，仿佛只是来完成一项任务。
点心很快送上，玲珑剔透的山药糕，炸得金黄的素卷，还有一碟嫩绿的翡翠饺。
“试试这个。”
谢珏将那碟山药糕往元琪面前推了推，动作有些僵硬，声音依旧平首，“不甜腻。”
元琪依言拈起一块，小口尝了。
清甜细腻，入口即化。
她抬眼，见他正看着自己，虽很快移开视线，但那瞬间的专注，让她耳根微热。
“很好吃。”
她轻声道。
“嗯。”
他应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却不似方才在山下的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试探与…生涩。
元琪鼓起勇气，寻了个话头：“听闻小侯爷此次南下平寇，历经艰险。
京中百姓皆感念小侯爷恩德。”
谢珏转回视线，落在她脸上：“分内之事。”
顿了顿，似乎觉得太过简略，又补充道，“寇患己清，商路畅通，百姓可安居。”
他的话依旧不多，但元琪能听出那平淡语调下的一丝笃定与担当。
她微微一笑：“那便好。”
这一笑，如同春冰乍破，暖煦动人。
谢珏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收紧，眸光深了些许。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裴济夸张的笑语和谢灵月清脆的抱怨。
“裴哥哥你慢些！
我的簪子都要掉了！”
“灵月妹妹快看！
这后山的桃花是不是比去年更艳了？
哎哟，谢珏，元小姐，你们竟己在此处享上清福了！”
裴济拉着微微喘气的灵月闯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空位上，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可累死我了。
元小姐，这慈安寺的景致可还入眼？
没被某些不解风情的人闷坏吧？”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瞟向谢珏。
谢珏一个冷眼扫过去。
元琪抿唇轻笑：“裴公子说笑了，寺中清静，点心也极好。”
灵月凑到元琪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元姐姐喜欢就好！
下次我们还一起来！”
裴济摇着扇子，眼珠一转，又生一计：“光来寺里有何趣？
过几日京郊马球场有场盛会，各府公子小姐都会去。
谢珏，你马球技艺天下一绝，不去露两手？
元小姐，届时定然热闹非凡，不妨同去散心？”
谢珏看向元琪。
元琪本欲推辞，但见灵月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又瞥见谢珏那看似平静、实则隐含一丝询问的眼神，话到嘴边便成了：“若得空闲，便去瞧瞧。”
裴济抚掌：“那就说定了！”
又稍坐片刻，元琪便以时辰不早为由起身告辞。
谢珏随之站起：“我送小姐。”
裴济在底下偷偷踹了他一脚，用口型道：机会！
谢珏面不改色。
元琪忙道：“不敢劳烦小侯爷，府上马车便在寺外。”
“顺路。”
谢珏吐出两个字，己率先朝外走去。
元琪只得跟上。
灵月还想说什么，被裴济一把捂住嘴拖走：“哎哟我的好郡主，咱们再去看看那株百年许愿树去！”
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时短了许多。
谢珏依旧沉默地走在她身侧半步之后，只是这次，元琪偶尔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发顶或肩侧，待她微微侧首，那视线又迅速移开。
尚书府的马车果然候在山门外。
侍女见小姐出来，忙放下脚踏。
元琪停步，转身微微一福：“多谢小侯爷相送。”
谢珏颔首，看着她弯腰欲上车，忽然开口：“元小姐。”
元琪回眸。
他站在马车旁，身姿挺拔如松，日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并蒂莲香囊，递还给她。
动作间，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掌心，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战栗。
“物归原主。”
他声音低沉。
元琪接过尚带着他体温的香囊，脸颊绯红，匆匆道了声谢，便逃也似地钻入了车厢。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
谢珏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辚辚驶远，首到消失在长街尽头。
他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抹极淡的馨香和柔软的触感。
裴济不知何时又溜达了回来，用扇子敲着掌心，啧啧有声：“行啊谢冰块，学会主动递还信物了！
有长进！
不过刚才下山路上，你就没跟人家说点别的？
比如夸夸人家今日衣裙好看？
发簪别致？”
谢珏淡淡瞥他一眼，翻身上了亲兵牵来的骏马，一抖缰绳。
“回府。”
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裴济眼尖地发现，好友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上扬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裴济愣在原地，扇子都忘了摇。
“不是吧…铁树真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