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人形警报器与毒舌饲养员（上）
穿过那层青色光幕时，林小草只觉身体微微一沉，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的水波，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包裹全身，洗去了高空飞行的些许不适。
脚踏实地后，她深吸一口气，浓郁的、带着草木清甜和淡淡硫磺味的灵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然而，这短暂的舒适感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荡然无存。
脚下是一条宽阔的、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主道，一首通向山谷深处。
主道两旁，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低矮建筑。
这些建筑大多用粗糙的岩石和巨木搭建而成，样式简陋统一，如同蜂巢蚁穴般拥挤在一起。
道路上人来人往，喧嚣异常。
有穿着和林小草身上差不多粗布短打的杂役弟子，挑着沉重的木桶或背着巨大的箩筐，步履匆匆，汗流浃背；有穿着稍微整洁些灰色布衣的外门弟子，三五成群，或低声交谈，或行色匆匆赶往某个方向；还有一些穿着青色长衫、佩戴玉牌的内门弟子，神情倨傲地穿行其间，周围的杂役和外门弟子纷纷避让，恭敬行礼。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泥土味、劣质丹药味、食物香味以及某种牲口棚圈特有的气味。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呵斥声、工具碰撞声、甚至还有隐约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这哪里是什么仙家圣地？
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等级森严的古代版工业园区加贫民窟！
“这……这就是仙门？”
一个和林小草差不多大的圆脸少年，看着眼前这超出想象的“接地气”景象，忍不住小声嘀咕，脸上写满了幻灭。
“哼，少见多怪！”
赵明冷哼一声，斜睨了那少年一眼，语气带着训斥，“仙道之路，岂是那么容易走的？
餐风饮露、辟谷不食那是元婴老祖的境界！
尔等凡俗之躯，未脱五谷轮回，自然需要这杂役峰供给衣食住行，需要这庶务堂发布任务赚取贡献！
真当仙门是躺着就能成仙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小草，带着点敲打的意思，“尤其是某些‘特招’进来的，更需明白自己的位置！
宗门资源有限，不养闲人！”
林小草垂着眼，没吭声，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合着这“特招”就是特招进来干活的呗？
警报器也得有编制不是？
赵明对新弟子们进行了一番下马威式的训导后，便带着他们前往外门弟子管理处——庶务堂。
庶务堂是一座位于主道旁侧、相对高大些的石木结构建筑，门口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刻着“庶务”二字的木匾。
堂内空间极大，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墨水和灰尘的味道。
一排排高耸的木质柜台将空间分割开来，后面坐着不少神情麻木或略显不耐烦的执事弟子。
柜台前挤满了人，有领取任务的，有交付任务的，有兑换贡献点的，有登记信息的，人声鼎沸，比菜市场还要嘈杂几分。
赵明显然在这里混得很熟，他首接领着这群新弟子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一个相对清静的角落柜台。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精神却颇为矍铄的干瘦老者，正眯着眼，慢悠悠地拨弄着一个黄铜算盘。
“王管事。”
赵明脸上堆起笑容，语气恭敬地行礼，“新一批的外门弟子到了，劳烦您给登记造册，分配一下身份玉牌和初期的住处、杂役任务。”
被称为王管事的老者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算盘，拿起一本厚厚的、封面油腻发黑的簿册，又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摞半个巴掌大小、质地粗糙的灰白色玉牌。
“名字，年龄，籍贯，测灵结果。”
王管事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
新弟子们依次上前。
报上名字后，王管事便在簿册上划拉几下，又拿起一块灰白玉牌，手指在玉牌表面一抹，一道微弱的灵光闪过，玉牌上便浮现出相应的名字和一个数字“零”。
接着，他从另一个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随手丢过去。
“丙区，七排，十三号屋舍。
钥匙拿好，丢了或损坏，扣十个贡献点。”
“杂役任务明日辰时（早上七点）前，去杂役峰管事处领取。”
“身份玉牌滴血认主，凭此牌可出入谷口禁制，接取、交付任务，兑换物品。
贡献点记录在内，好自为之。”
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在分发流水线上的零件。
轮到林小草时，她上前一步，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林小草，十六岁，卧牛村人。”
王管事头也不抬，在簿册上划下名字，拿起一块玉牌，手指抹过。
然而，预想中的灵光并未亮起。
玉牌毫无反应。
王管事动作一顿，终于抬起了头，浑浊的老眼带着一丝疑惑看向林小草。
他又试了一次，手指灌注了稍多一点的灵力，点在玉牌上。
“噗……”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气短滑稽的声音，突兀地从林小草头顶响起。
一股比在卧牛村时还要细弱、几乎肉眼难辨的白色烟气，袅袅娜娜地飘了出来，在接触到柜台边缘时，便“噗”地一下消散了。
王管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僵住了，看看毫无反应的玉牌，又看看林小草头顶那刚刚消散白烟的地方，再低头看看簿册上“测灵结果”一栏，那里空着，显然还没人填写。
老头的眼神从疑惑变成了茫然，最后定格在一种“活久见”的惊愕上。
“这……这是何故？”
王管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他下意识地看向赵明。
赵明脸上闪过一丝看好戏的表情，连忙上前一步，凑到王管事耳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解释了几句。
林小草隐约听到“特殊体质”、“长老特招”、“漏气……哦不，漏灵之体”之类的词。
王管事听完，脸上的惊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合着恍然大悟、啼笑皆非，还有一丝深藏的……嫌弃？
他再次看向林小草，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功能奇特但造型古怪的劣质工具。
“咳……”王管事清了清嗓子，重新拿起一块新的玉牌，这次他手指灌注的灵力明显强了不少，指尖甚至泛起微弱的白光。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处理一件易碎品般，将指尖点在玉牌上。
玉牌猛地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牌面上浮现出“林小草”三个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散掉的字迹，以及一个同样不太稳定的“零”。
“给。”
王管事将这块明显“制作不良”的玉牌塞给林小草，动作快得像在丢烫手山芋。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丢钥匙，而是从抽屉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把看起来更旧、更小的钥匙，轻轻放在柜台上，语气带着点无奈：“乙区，末排，最里面那间空屋。
自己去找吧。”
乙区？
末排？
最里面？
林小草心里咯噔一下。
从前面那些人领钥匙时听到的，丙区似乎是条件最差的区域，乙区好像稍好一点？
但“末排最里面”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位置。
她拿起那把冰凉的旧钥匙和那块字迹模糊的玉牌，默默退到一边。
登记完毕，赵明又例行公事般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诸如“不得擅自离谷”、“不得私斗”、“违令者严惩不贷”等等，便挥挥手，示意新弟子们可以自行去找自己的住处了。
人群散去，林小草捏着钥匙和玉牌，站在嘈杂的庶务堂门口，看着眼前迷宫般拥挤混乱的屋舍群，一阵茫然。
乙区在哪儿？
末排是哪排？
就在她准备硬着头皮随便找个杂役弟子问问路时，赵明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我很关照你”的笑容。
“林师妹，是不是找不到地方了？”
他语气温和，“乙区末排那边有点偏，路不太好找。
正好师兄我现在要去杂役峰那边办点事，顺路，带你过去认认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小草心中警铃大作。
这赵明前倨后恭，态度转变太快，肯定没憋好屁。
但眼下人生地不熟，她确实急需知道住处位置。
“那……麻烦赵师兄了。”
林小草脸上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心里却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不麻烦，不麻烦！
同门之间，互相照应嘛！”
赵明热情地摆摆手，当先引路。
他一边走，一边状似随意地闲聊起来。
“林师妹啊，你这体质，可真是……万中无一啊！”
赵明语气夸张，“连王管事那老古板都给惊着了！
啧啧，能被三位长老同时看重，特招入门，前途不可***啊！”
他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试探，“不知长老们可曾透露过，具体要安排师妹做什么？
是看守宗门重地？
还是随哪位长老身边听用？”
来了。
林小草心中冷笑。
果然是想探听虚实，评估她的“价值”。
“师兄说笑了，”林小草低着头，声音怯怯的，努力模仿着原主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小草什么也不懂，只是听长老们说……说我这体质，好像……好像能发现不好的东西？
具体做什么，长老们没说，只说先安顿下来。”
“哦？
发现不好的东西？”
赵明眼睛一亮，追问道，“比如呢？
是能感应魔气？
还是能察觉匿踪潜行的敌人？”
“我……我也不知道，”林小草一脸茫然地摇头，“在村里的时候，就是有仙法靠近我，会……会漏气。”
她指了指头顶，表情无辜又窘迫。
赵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看来这丫头是真傻，或者长老们根本没告诉她具体用途？
他想了想，又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师妹啊，师兄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这体质特殊，是福也是祸。
宗门里人心复杂，难免有人嫉妒你这‘特招’身份，给你使绊子。
以后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听到什么风声，可一定要记得告诉师兄我！
师兄在庶务堂这边人头熟，多少能帮你周旋一二。”
他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尤其是……如果长老们真给你安排了什么重要的、特殊的差事，你可千万别傻乎乎地一个人扛着！
有什么风吹草动，提前跟师兄通个气，师兄也好帮你参谋参谋，免得你被人当枪使，或者……惹上什么不该惹的麻烦。”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意味深长，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林小草心中雪亮：这是想让她当眼线？
还是想提前掌握她这“人形警报器”的动态，好从中牟利？
“多谢师兄提点，”林小草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小草记下了。
要是……要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一定告诉师兄。”
她故意把话说得含糊又带着点依赖感。
赵明对她的“识相”似乎很满意，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这就对了！
师妹放心，有师兄在，包你在外门顺顺利利！”
说话间，两人己经离开了主道区域，拐进了一条狭窄、偏僻的小巷。
周围的建筑明显更加破败低矮，道路坑洼不平，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垃圾***的气味。
巷子越走越深，光线也越发昏暗。
“喏，前面就是乙区末排了。”
赵明指着小巷尽头一排几乎紧贴着山壁、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破旧石屋，“最里面那间就是你的。
钥匙上有号牌，自己看吧。
师兄我还得赶去杂役峰，就不送你进去了。”
他停下脚步，显然不愿意再往这脏乱差的地方多走一步。
“谢谢师兄带路。”
林小草连忙道谢。
“小事。”
赵明摆摆手，转身就要走，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道，“对了，师妹。
这地方偏僻，晚上没什么人走动。
要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嗯，就是你那‘漏气’的感觉，记得千万别好奇，关紧门窗，当没听见！
明白吗？”
他语气严肃，眼神里带着一丝告诫，不像是纯粹的关心。
林小草心中一凛：“奇怪的声音？
师兄指的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嗯，这地方靠近后山禁林边缘，偶尔有些不开眼的小妖兽或者阴魂跑出来作祟，不值一提。”
赵明含糊其辞，似乎不想多说，“总之，记住师兄的话，安分守己，别惹事就行。
走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这条阴暗的小巷。
林小草站在原地，看着赵明消失在小巷拐角，又回头看了看那排如同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破败石屋，尤其是最里面那间，孤零零地嵌在山壁阴影中，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她捏紧了手中冰冷的钥匙和那块劣质的玉牌，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
仙门？
呵，这开局，可真是“仙”气飘飘啊！
她定了定神，正准备走向那间属于自己的“陋室”，一个懒洋洋的、拖着长腔、如同梦呓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极近处响起，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戏谑：“啧，漏气的？
这地方选得不错。
够偏，够静，漏光了也没人听见。
省得扰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