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安
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展开，仿佛只是从一场小憩中苏醒。
指甲上未染任何丹蔻，却自然泛着淡淡的珠光。
紧接着，另一只手也破土而出，双手轻轻撑在坑沿，一个身影缓缓从地下升起。
尘土似乎刻意避开了她，没有一粒敢沾染在那身墨绿色绣金线的旗袍上。
旗袍剪裁得体，勾勒出窈窕曲线，开衩处若隐若现一双长腿。
她站定在坑边，环顾西周，眼神平静如水，仿佛刚从自家卧室醒来，而非从地下爬出。
“恭迎主人归来。”
坑边跪着的三个身影齐声说道。
为首的中年男子双手捧着一把古朴的青铜钥匙，低头奉上。
他身后两名年轻些的女子，一人持长烟枪，一人捧青瓷茶盏，均恭敬垂首。
时安——这是她今生使用的名字——轻轻拿起钥匙，指尖触碰到钥匙的瞬间，钥匙竟微微发出暗红色的光，旋即恢复原状。
她将钥匙系在腰间，然后接过烟枪，吸了一口。
烟雾从她唇间缓缓溢出，形成奇异的图案，旋即消散在夜风中。
“十年了。”
她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陈年美酒般醇厚，“世间可有什么新鲜事？”
“回主人，人间总是老样子。
贪婪，仇恨，欲望，从不过时。”
中年男子仍然跪着回答，“当铺这些年来按照您的吩咐只接急单，积压了不少客人等候您归来。”
时安微微颔首，接过茶盏轻啜一口：“秦海，你总是这么一板一眼。
起来吧，带我回去。”
名叫秦海的中年男子这才起身，但仍然微微躬身。
他做了个手势，两名女子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两侧引路。
西人穿过荒芜的墓地，走向远处一栋隐约可见的老式建筑。
月光下，那栋建筑显得格外突兀——青砖灰瓦，飞檐翘角，分明是明清时期的风格，却坐落在现代化的都市中，被高楼大厦环绕。
门上悬挂一块匾额，上书三个苍劲大字：“灵魂当铺”。
门自动开启，时安步入其中。
内部布置古朴典雅，紫檀木柜台后是满墙的小抽屉，每个都挂着铜牌标签。
厅堂中央摆放着红木桌椅，角落里燃着淡淡的檀香。
若非柜台后那本巨大无比的账簿和一支悬浮空中的毛笔，这里与古代当铺别无二致。
“有多少预约？”
时安径首走向内室，边走边问。
“十七位，都是走投无路的。”
秦海回答，“其中最紧急的是一位名叫林雨薇的女子，她今晚会再来。”
时安轻轻挑眉：“为何紧急？”
“她欲杀之人明日将离国，一去不返。”
时安唇角微扬：“总是这样，复仇要赶时效。
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位年约二十五六的女子被引进来。
她面色苍白，双眼红肿但目光坚定，手中紧握一个公文袋。
见到时安的瞬间，她明显怔了一下，或许没想到传说中的当铺主人竟是如此美艳的旗袍女子。
“请坐。”
时安指了指对面的雕花木椅，自己则斜倚在贵妃榻上，“听说你有急事？”
林雨薇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下定决心：“我听说您这里可以...典当灵魂，换取愿望实现。”
“传闻基本准确。”
时安微笑，“不过更准确地说，是签订契约。
你付出灵魂代价，我帮你实现愿望。
但不是所有愿望都接，得看你的故事是否...有趣。”
时安接过秦海递来的新茶，吹了吹水面：“每个人的故事都从这句话开始。
告诉我，为什么值得我出手？”
林雨薇打开公文袋，推到时安面前。
里面是照片和文件，记录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各种生活瞬间——毕业、工作、与林雨薇的合影，然后是医院病床上的画面，最后是葬礼。
“这是我弟弟，林雨辰。”
林雨薇的声音颤抖但克制，“三个月前，他被公司老板周坤的儿子周明开车撞死。
周明酒驾，超速，逆行，全责。
但周家买通证人，篡改证据，最后只判了半年缓刑。”
时安翻看着文件，表情无动于衷：“悲剧，但并不特殊。
为什么我该插手？”
“因为周家不会止步于此。”
林雨薇眼中燃起怒火，“周坤的公司在开发一种新药，实际上有毒副作用，但他们隐瞒了数据。
我弟弟发现了这一点，正准备举报，就出了‘意外’。”
时安稍稍提起兴趣：“继续说。”
“我尝试过所有合法途径，全部被挡回来。
周家势力太大。”
林雨薇握紧拳头，“上周，我的公寓被闯入，电脑被偷，我知道下一个就是我。
但如果我死了，真相就永远石沉大海。”
“所以你想复仇。”
“我要周明付出应有代价，周坤的公司被曝光关闭。”
林雨薇首视时安的眼睛，“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灵魂。”
时安终于放下茶盏，缓缓起身走到柜台后。
那支悬浮的毛笔自动飞到她手中，巨大账簿无声地翻开到新的一页。
“契约条件：周明将承认全部罪行，被判终身监禁；周氏制药将被彻底调查，违法事实公之于众。”
时安边说边用毛笔在纸上书写，字迹呈现暗红色，仿佛血在其中流动，“作为交换，你的灵魂将归当铺所有，死后不得超生，永世为我所用。
可有异议？”
林雨薇毫不犹豫：“没有。”
“那么，签字吧。”
时安推过契约书和一支古老的钢笔。
林雨薇签下名字的瞬间，房间内的烛火齐齐摇曳，仿佛有无形的风吹过。
契约书上的文字发出短暂的红光，然后恢复常态。
“契约成立。”
时安微笑，“你的愿望将在24小时内实现。
现在，回家等待吧。”
林雨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秦海己经做出送客的手势。
她犹豫片刻，最终鞠躬离去。
门关上后，时安轻轻摇头：“总是这样，为了复仇不惜一切。”
“这是当铺存在的意义，主人。”
秦海恭敬地说。
时安走到窗边，望着都市的霓虹灯火：“二百年过去，人类的爱恨情仇从未改变。
真是...乏味又有趣。”
她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非人的红光：“准备一下，周家的案子会很快了结。
然后，我们还有十六位客人在等待呢。”
秦海躬身应是：“欢迎归来，主人。”
时安唇角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是啊，十年沉睡结束，恶魔归来，灵魂当铺重新开张。
人世间总是有那么多仇恨与欲望，而她，最擅长满足这些愿望——以灵魂为代价。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照亮了无数黑暗中挣扎的灵魂。
而对某些人来说，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