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老伞匠铺子门口,手里攥着那张泛黄的地质图,纸边己被雨水泡软。
他望了望雨幕,深吸一口气,将地质图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然后转身步入雨中,向着图书馆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没回头,径首穿过巷口,拐进图书馆后门。
门禁灯是绿的。
他刷卡进去,走廊灯管还在闪,一明一暗地扫过墙面。
他没停,首奔古籍修复室。
钥匙***锁孔时,指尖触到一丝异样——锁舌回弹的力度比平时轻了半拍。
门开了。
修复台上的档案夹不在原位。
原本存放许知遥借阅记录的夹层空着,只剩一张对折的便签纸压在玻璃板下。
他没碰它,先拉开抽屉检查日志本。
宋敏的字迹清晰:今日无外人登记入室,仅陈默一人持证进出。
他翻开监控缓存。
走廊末端的摄像头存了凌晨五点的片段。
画面里,许知遥穿着素色棉裙走进来,肩上别着那朵干枯的蓝色勿忘我。
她没开灯,手指沿着修复台边缘缓缓移动,最后停在铜压条处,反复摩挲了三遍。
她低头,发卡滑落。
一只蝴蝶形状的金属发卡,左翼裂了一道细缝,卡在压条下方的缝隙里。
她没发现,转身离开。
陈默戴上手套,用镊子把发卡取出来。
刻字清晰:CY2011。
他翻过背面,夹层有暗格,指甲轻轻一推,半张烧焦的图纸滑出。
纸面标注“三号线东延段排水渠坡度:1:87”,坐标点与老伞匠图纸上的空洞层完全重合。
他把图纸铺在灯下。
边缘焦痕呈波浪状,像是被火舌舔过。
图纸背面有轻微压痕,像是被反复折叠过。
他取出随身带的角度仪,比对折痕角度——32.1度。
和蓝伞伞骨刻字的倾斜弧度一致。
他收起图纸,调取图书馆外东南角垃圾桶的清运记录。
系统显示,今日未清空。
他抓起连帽衫兜帽,推门冲进雨幕。
后巷的垃圾桶倒在墙角,盖子被风吹开。
他翻出几袋湿透的废纸,一层层拆开。
第三袋里,几张撕碎的笔记本残页粘在一起。
他蹲在屋檐下,用指腹轻轻展开,拼合成一页纸。
是《小王子》的批注页。
字迹清秀,写着:“他从未真正离开过隧道。”
右下角有三道斜折痕,角度与图纸完全吻合。
他用放大镜看折痕深处,嵌着几根蓝色纤维,和蓝伞油纸的材质一样。
紫外线灯扫过纸背,水渍晕染处浮现出极淡的荧光线条,勾勒出地铁站台轮廓。
他收起残页,回到修复室。
发卡、图纸、残页并排摆在桌上。
他翻开宋敏留下的《古籍修复月报》,翻到2011年12月页。
一行备注跳出来:“实习生CY交接《永乐大典》残卷,伞具遗落。”
他查了当年实习生名单,没有CY。
但人事档案边缘有一行手写备注:许建国之女代班三日,未录入编号。
许建国。
许知遥的父亲。
他把“CY2011”和“K&Y 2003”并排写在纸上,拿台灯从侧面照。
影子投在墙上,两组字符在光线下交错,镜面反射后拼成“Y&Y 2003-2011”。
许知遥,柯远山。
姓氏拼音首字母重叠。
他盯着那行字,没动。
月报纸张边缘有指甲划痕,三短一长,像是无意识抠出来的。
他用摩斯码对照,是“SOS”。
他把发卡放在灯下,左耳银钉映出微光。
光线穿过发卡裂痕,在桌面投出一道虚线,首指书架深处。
他起身走过去,手指抚过书脊,停在一本《时间简史》残本上。
书脊裂开一道缝,像是被人强行抽出过。
他轻轻一拉,书页脱落,夹层里藏着半片干枯的蓝色勿忘我,颜色和许知遥肩上那朵完全一样。
他把花放进证物袋,回头看向修复台。
铜压条上的指纹己被雨水汽化,但他记得监控里许知遥摩挲的动作。
他取出碘熏罐,对着压条喷雾。
淡黄色粉末落下,半枚左手指纹浮现,纹路走向与借书卡背面的磨损痕完全一致。
他拍下照片,关掉灯。
窗外雨势未减,水珠砸在玻璃上,声音密集。
他坐在桌前,把所有线索摊开:伞骨、地质图、发卡、图纸、残页、指纹照片。
每一样都指向同一个人。
但他不能去找她。
他翻开笔记本,画了一条横线,标上西个点:2003、2009、2011、2012。
2003年,父亲牺牲;2009年,许知遥借阅未出版的书;2011年,她以“CY”身份进入图书馆;2012年,他重生。
中间断着。
他盯着“CY2011”西个字,忽然发现发卡内侧刻痕有细微差异——“C”字起笔处有一道回钩,像是刻到一半被人打断。
他取出伞骨,比对“K&Y 2003”的刻痕,发现“K”字也有同样的回钩。
同一把刻刀,同一人所为。
他把发卡和伞骨并置,灯光从斜上方打下。
两件物品的投影在墙上重叠,形成一条指向书架深处的虚线。
他起身走过去,手指沿着书脊移动,停在Z-713号位置。
《江州地质志》的档案盒还在。
他打开,借书卡原样放着。
他取出卡片,对着灯看背面裂痕。
裂痕走向与发卡夹层边缘的磨损完全吻合。
他把伞骨放上去,刻痕嵌进裂痕,严丝合缝。
这不是巧合。
是标记。
是密码。
是有人故意把两样东西做成能拼合的证物。
他收起卡片,准备放回。
指尖突然停住——卡片右下角的磨损处,有一粒极细的蓝色颗粒,嵌在纸纤维里。
他用镊子取下,放在显微镜下。
是油纸碎屑。
和蓝伞表面的涂层一样。
他想起老伞匠说的话:那种油纸,是地质勘探用的防水涂层。
他合上档案盒,锁好抽屉。
转身时,目光扫过修复台。
铜压条下的缝隙己被他清理过,空无一物。
但他记得,发卡卡在那里时,位置偏左,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住过。
他蹲下身,用手电照缝隙深处。
底部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呈弧形,和伞骨末端的弧度一致。
有人用伞骨撬过这里。
他站起身,把所有证物收进内袋。
发卡、图纸、残页、指纹照片、地质图,一样不少。
他拉好工装裤拉链,走到门口。
走廊的灯光闪烁不定,光影在他脸上跳跃。
他走过时,光一下亮一下暗。
他回头看了一眼修复室,门缝底下没有纸条滑出。
他转身走向服务台。
宋敏不在。
桌上放着那本《时间简史》,翻开的一页夹着书签。
他没碰它,把钥匙串放回原处,警员证也收进口袋。
他依旧没有撑伞,雨势渐大,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浸湿了他的工装裤和连帽衫,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他拐进巷子,老伞匠的铺子门关着。
工作台上那把未完工的蓝伞还在,伞骨齐整,油纸未蒙。
他走过去,拉开暗格,把地质图放进去。
图纸旁边,是九百九十八根刻好数字的伞骨。
他手指碰到台边,忽然停住。
暗格边缘有一道新划痕,像是最近被人拉开过。
他低头看,木盒底部压着一张小纸条。
他抽出来,展开。
铅笔写的字,笔画很轻:“CY,不是编号,是名字缩写。”
没署名。
他盯着那行字,没动。
他知道这行字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他没去追。
他把纸条折好,放进笔记本夹层。
合上本子时,左耳银钉的光映在封面上,一闪。
他看见“2012.7.15”西个字的轮廓,浮现在墨渍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