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我从野战部队尖刀连光荣复员。老干部父亲拍着我的肩膀,眼眶发红:“建军,
你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该有个家了。”他在首都钢铁厂给我安排了铁饭碗,
更是在单位分的最后一批福利房里,给我抢下了一套人人眼红的二进四合院。
我把院子的黄铜钥匙,连同我大半的复员费,
一股脑儿全寄给了在首钢当技术员的未婚妻李秀丽。
我想让她先从八个人一间的工厂集体宿舍搬出来,住得舒坦点。可我结束了为期半年的培训,
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兴冲冲地回到***,敲开自家朱漆大门时,
一个只穿着白背心的陌生男人,却指着我的鼻子,
满脸鄙夷地骂道:“你就是那个天天从乡下写信来,死缠烂打我们家秀丽的泥腿子?
”……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帆布包的带子在肩膀上勒出一道又红又深的印子,我都没觉得疼。可他这句话,比刀子还尖。
心里那点儿火热的念想,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连点烟儿都没冒出来。“你是谁?
”我盯着他,嗓子有点发干。“我?”那男的抱着胳膊,下巴一扬,拿鼻孔看人,
“我叫王志强,这院子的男主人。”他上下打量我,眼神跟看什么脏东西似的。
“一个乡下来的,跑我们家门口来干什么?要饭的?”我的拳头,在裤兜里攥紧了。
“我告诉你,”他往前凑了一步,喷着唾沫星子,“秀丽现在是我的人!这院子,
她也给我住了!你这个乡巴佬要是再敢纠缠她,我就找人弄死你!”我没吭声,
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我的眼睛在战场上得到淬炼,和敌人对视从不会输,
何况是这种吃软饭的烂人王志强被我盯的得一哆嗦,脖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但他很快又把腰杆挺直了,好像这样能给他壮胆。“看你玛看?不服气?”他吼着,
伸手就来推我,“识相的赶紧滚,别逼小爷动手啊!”一把推在我坚实的胸口上。
可我脚下跟钉了钉子似的,动都没动一下。他自己倒因为使劲太大,往后“噔噔”退了两步,
差点一***坐地上。恼羞成怒之下,他用尽全身力气,“砰”的一声,
将朱漆大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里面传来落锁的清脆声响,以及他嚣张的叫骂:“你,
你给我等着!再敢来骚扰秀丽,我打断你的腿!”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的家。
我爹托关系批下来的院子。我的钱。我用复员费养的未婚妻。我还没进门的新房。
怎么就多了个“男主人”出来呢?真想一脚把那扇门踹碎。可我忍住了。我是兵,不是流氓。
我转身,冲向胡同口的电话亭。我摸出硬币,手发抖,连塞几次硬币才塞进去。“喂,
总机吗?接首都钢铁厂,技术科,找李秀丽!”电话接通了。“喂?”“李秀丽!
我院子里那男的是谁!”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电流声。几秒后,她开口了。“陈建军?
你不是下个礼拜才到吗?你跑那儿去干什么!”这话问的,倒像我做错了事。
“我不是让你先去招待所住几天吗?你怎么不听我的话?怎么?住招待所委屈你了?
”我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我房子里那个男的,是谁?”“什么你的我的?陈建军,
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要跟我分的这么清楚么?那是我的房子!”“他是王志强,我同事!
他刚调过来,住不惯集体宿舍,我就把东跨院借他住几天!多大点儿事?
你至于跟个娘们儿一样,跑来跟我闹?”我听着,笑了。一声冷笑。我,陈建军,
这房子的主人,连门都进不去,要住招待所。她的一个“同事”可以穿着背心裤头,
对我又推又骂的耀武扬威。到头来,我倒成了那个“闹”的人?“我不管他是谁,
让他立刻从我家滚出去。”“陈建军你什么意思!你从小在帝都长大,没吃过苦,你懂什么!
志强他身子弱,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人家?”“你家不是高/玕家庭吗?你爸不是部委的吗?
一个破院子算什么?让你爸再给你批一套不就完了!”“我正忙着呢,没工夫跟你掰扯!
”“啪”的一声,她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我拿着话筒,站在原地。好。
好一个李秀丽。好一个“身子弱”的王志强。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的怒火。口袋里,
一张折叠的硬纸条硌着我的大腿。首钢厂保卫科,报到通知。
当初为了能和李秀丽在一个单位,我特意请父亲把我的工作安排在了这里。
本想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没想到,她先给了我一个毕生难忘的“惊吓”。我提着行李,
没有去找招待所,而是径直走向了首钢厂。2走进首钢的大门,我立刻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从人事科办完手续,我换上崭新的蓝色工服,走在厂区宽阔的水泥路上。周围的工人,
无论男女老少,都用一种看猴的眼神看我,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快看,就是他,
李秀丽在乡下的那个对象。”“长得人高马大的,没想到是个吃软饭的。
”“我听王干事说了,李大小姐心善,把自己的院子借给王干事住,他不乐意,
非要闹着把王干事赶走。”“那是人家李大小姐的院子,搞笑,
人家住大院子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吗?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嫉妒呗,
嫉妒李大小姐对咱们王干事好。”这一口一个的“大小姐”,听得我差点笑出声。
我全明白了。李秀丽这半年住着我的院子,花着我寄给她的钱和票,在这偌大的钢铁厂里,
给自己立了一个根正苗红的“高/玕子女”人设。而我这个正主,
就成了她口中那个死缠烂打、甩也甩不掉的“乡下泥腿子”。她告诉所有人,
她对我早就烦透了,只是因为心软念旧情,才没有一脚把我踹开。好一招一箭双雕!
既给自己立了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又不妨碍她在这边和厂长的侄子王志强勾/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