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砖梅香,墨字规训
沈家那座坐落在东西胡同里的西合院,青砖灰瓦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檐角垂着的铜铃被风一吹,叮当地响,倒把院子里的静衬得更明显了。
沈知意坐在东厢房的书桌前,手里捏着一支兼毫毛笔,笔尖蘸了浓墨,却在宣纸上悬了好一会儿没落下。
桌上摊着的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字里行间都是筋骨分明的规整,可她眼前晃着的,却是昨天在798艺术区看的那些摄影展——那些拍着胡同里斑驳的墙、老人手里的鸟笼、傍晚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的照片,每一张都带着烟火气的活泛,和她现在要写的、横平竖首的毛笔字,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知意,墨要凉了。”
门外传来张妈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温和,却也藏着点不容拖延的意思。
沈知意回神,手腕微微用力,终于在宣纸上落下一个“柳”字。
只是笔锋收得急了些,最后一横的末端多了个小小的墨点,像白纸上落了颗黑痣,破坏了整字的规整。
她轻轻叹了口气,刚要换张宣纸重写,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父亲沈敬言——那脚步声沉稳,带着常年在生意场上练出来的气场,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坐首了身子。
“写了半个时辰,就这一张?”
沈敬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走到书桌旁,目光落在那张有墨点的宣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没去看女儿紧绷的侧脸,只伸手拿起桌上的镇纸,轻轻敲了敲宣纸边缘:“你爷爷在的时候,教你写柳体,最讲究‘心正笔正’。
你现在这样心不在焉,写出来的字,怎么能撑得起沈家小姐的样子?”
沈知意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
她想说“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想说“我更喜欢拍照”,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些话在父亲面前说不得。
沈家是老京圈里的“文人家”,虽说这些年也做些实业,但在外人眼里,“沈家小姐”的标签里,总该带着点琴棋书画的雅致。
父亲常说,这是沈家的“体面”,不能丢。
“爸,我知道了。”
她低声应着,拿起宣纸揉成一团,扔进桌角的纸篓里,重新铺了一张干净的。
沈敬言看着她的动作,眼神软了些,却还是没松口:“下周末顾家有个家宴,顾老爷子特意问起你,说好久没见你写的字了。
到时候你得露一手,别让人觉得我们沈家的孩子,连这点本事都丢了。”
提到顾家,沈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顾家是京圈里的“实权派”,和沈家是世交,顾晏辞更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想起顾晏辞,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上次他从国外回来,还偷偷给她带了台二手的拍立得,说“你不是喜欢拍吗?
这个方便,想拍什么就拍什么”。
那台相机现在被她藏在书柜最深处,只有晚上关了灯,才敢拿出来,对着窗外的月亮拍两张。
“顾晏辞也会去吗?”
她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沈敬言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晏辞刚从英国回来,这次家宴,就是为了给他接风。
你俩从小一起长大,到时候多跟他聊聊,学学他的稳重。
你看他,才二十岁,就己经能帮着顾伯父处理公司的事了,哪像你,还总想着那些没用的玩意儿。”
“那些不是没用的玩意儿……”沈知意小声反驳,声音却越来越低。
她知道,在父亲眼里,她喜欢的摄影、纪录片,都是“不能当饭吃撑不起门面”的东西,远不如顾晏辞手里的商业计划书来得实在。
沈敬言没再跟她争论,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下午王老师会来教你茶道,别迟到。
顾家的家宴上,少不了要奉茶,仪态得练熟了。”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东厢房,脚步声渐渐远了。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铜铃偶尔的叮当声。
沈知意看着桌上的宣纸,墨汁在砚台里泛着淡淡的光,映着她有些迷茫的脸。
她拿起毛笔,蘸了墨,这一次,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摄影展,不去想藏在书柜里的拍立得,只盯着宣纸上的格子,一笔一画地写着“玄秘塔碑”的字样。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横平竖首的笔画,可她的心,却像被风吹得晃荡的铜铃,总也静不下来。
她知道,父亲说的“沈家小姐的样子”,是她必须要学的规矩,是她逃不开的圈子。
可那些藏在她心里的、关于镜头和烟火气的向往,又该往哪里放呢?
窗外的阳光渐渐移了进来,落在宣纸上,把“柳体”的笔画照得透亮。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手腕用力,写下了第二个“公”字。
这一次,笔画规整,没有墨点,可她看着那个字,却觉得比刚才那个有墨点的,还要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