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地灵根现，百岁之躯
可卧牛村村口的泥地上，却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老村长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枚淡黄色的“驱病符”，触手微温，隐隐能感到一丝奇异的力量在流转。
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方才并非幻梦。
村民们渐渐从极致的震惊和敬畏中回过神来，目光却依旧聚焦在一个人身上——那个坐在矮凳上，仿佛被抽走了魂的百岁老人，陈一刀。
“地灵根…”老村长喃喃自语，蹒跚着走到陈一刀面前，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和自己做了几十年邻居的老伙计，“一刀老弟，仙师…仙师说的，可是真的？
你…你真有那仙缘根骨？”
陈一刀缓缓抬起头，脸上深刻的皱纹因茫然而显得愈发沟壑纵横。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嘶哑难辨：“…啥…啥根？”
他根本没听懂那两个字。
仙缘？
那都是戏文里才有的东西，跟他这黄土埋到脖子的老朽有何干系？
“地灵根！
仙师说的地灵根！”
一个年轻后生忍不住抢着喊道，脸上满是兴奋与羡慕，“一刀爷爷，仙师说你是万中无一的那个什么…地灵根！”
“仙师还可惜了，说您…您年纪太大了…”另一个妇人接口道，语气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和一丝古怪。
“年纪大咋了？”
陈一刀的大儿子陈铁柱挤了过来，他脸上涨得通红，既是激动又是困惑，“爹！
仙师是说您有修仙的资质！
是当神仙的料子！”
他虽然也不太明白，但“万中无一”、“绝顶资质”这些词他听得真真切切！
陈一刀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看了看激动不己的儿子，又看了看周围村民那些混杂着敬畏、羡慕、嫉妒、以及…难以置信的古怪目光。
修仙？
当神仙？
他只觉得荒谬。
一百岁了，他砍柴的手连刀都快握不稳了，吃饭都要人端到跟前，上个茅房都怕栽进去爬不起来。
当神仙？
“胡…胡扯啥…”他嘶哑地斥责了一句，想要拄着拐杖站起来，回屋去。
这外头凉，他的老寒腿受不住。
可他刚一动弹，身子便是一晃，险些栽倒。
陈铁柱和旁边的孙媳妇翠兰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他。
就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周围瞬间火热的氛围猛地一静。
众人看着他那需要两人搀扶才能站稳的佝偻身躯，看着他那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虚弱模样，看着他那满头的白发和脸上深得能夹死蚊子的皱纹。
刚才被“仙缘”冲昏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
是啊，地灵根…万中无一…可那又怎么样呢？
仙师最后那几声“可惜”，说得再明白不过。
“百岁之龄，气血枯败，经脉固化…太晚了…”村民们互相对视着，眼神渐渐变了。
最初的震惊和羡慕消退后，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开始蔓延。
那是一种近乎怜悯的惋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空有宝山而不得入。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更可怜的事情吗？
就像一个快要饿死的人，突然被告知脚下踩着的是一片无尽的金矿，可他却没有力气，也没有工具去挖掘哪怕一丁点儿。
“唉，是啊，一刀叔都一百岁了…”有人低声叹道。
“仙师都说晚了，那肯定是没指望了…可惜了哟，万中无一…这要是放在年轻娃娃身上…这就是命啊，没那个命，强求不来…”议论声细碎地响起，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激动，反而充满了某种认命般的感慨和看客式的唏嘘。
陈铁柱的脸色从通红渐渐变得有些发白，他扶着父亲胳膊的手微微收紧，张了张嘴想反驳些什么，却发现无从驳起。
仙师的话，说得清清楚楚。
翠兰低着头，只是更小心地搀扶着老人，轻声说：“爷爷，咱回屋吧，外头风大。”
陈一刀任由儿孙搀扶着，一步步往那低矮的土坯房挪去。
他的背脊似乎比之前更佝偻了，每一步都迈得沉重而艰难。
周围的议论声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在他早己麻木的心上。
他听不懂什么地灵根，但他听得懂“可惜”，听得懂“太晚了”，听得懂那些夹杂着怜悯和嘲弄的叹息。
回到阴冷昏暗的屋里，重新躺在那冰冷的土炕上，陈一刀睁着昏花的老眼，望着被烟熏得黝黑的房梁。
屋里很安静，能听到院子里村民们逐渐散去的脚步声和依旧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那些声音飘进来，断断续续。
“…白瞎了……没那个命……老成那样了，还能干啥……还不如没有，平白惹人难受…”儿子铁柱端了碗热水进来，脸上挤着笑：“爹，您别听外边人瞎咧咧，仙师都说您是万中无一呢…”陈一刀没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万中无一？
他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冷。
还有累，一种熬干了灯油般的疲惫。
这一整天，村子里都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气氛。
村民们干活时心不在焉，交头接耳，话题的中心无一例外都是陈一刀和那传说中的“地灵根”。
有人说那是山神的恩赐，有人说那是老祖宗积德，但最后总会归结到一声长叹——“可惜了”。
陈一刀躺在炕上，迷迷糊糊。
他好像做了很多梦，梦到自己年轻时漫山遍野地砍柴，力气好像用不完；梦到老伴刚嫁过来时羞涩的笑容；梦到儿孙绕膝的热闹…最后，所有的梦都破碎了，只剩下仙师那声清晰的“地灵根”，和那双看他如看稀世珍宝却又充满无尽惋惜的眼睛。
还有村民们那些压低的、却无比刺耳的声音。
“可惜…太晚了…没那个命…”夜深人静。
儿孙们都睡下了。
陈一刀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一片漆黑，死寂无声。
只有他粗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从炕上坐了起来。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从破窗纸洞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的手，干枯，布满斑点，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诉说着无可挽回的衰老和无力。
一百岁。
黄土埋身。
仙缘？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
指节苍白，皮肤紧绷，那轻微的颤抖却依旧无法停止。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灼热的不甘，像一枚被深埋己久的火种，终于冲破了百年来覆盖其上的死灰，在他冰冷的心湖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