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猛地睁眼,睫毛上还沾着惊惶的湿意。
视线在昏暗中飘了好一会儿才攥住焦点。
昏黄油灯的光团下,一双浸在浑黑木盆里的脚格外扎眼:骨节分明,是男人的脚,脚底结着层厚茧,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磨出来的。
水温低得吓人,她刚从三十多度的急诊室里抢完病人,指尖触到水的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她自己,正跪在糙得硌膝盖的磨石地上,双手机械地搓着那双脚。
腕骨细得像一折就断,皮肤泡得发白发皱,起了层透明的褶子——这不是她的手,至少不是她那双握惯了手术刀、指节带着薄茧的手。
“丫丫!
发什么呆?
仔细你的皮!”
身后突然炸出一声尖斥,压得低却淬着狠,一个穿粗布灰衣的老嬷嬷正瞪着她,三角眼快眯成了缝,“王爷的脚也是你能怠慢的?
磕着碰着,有你好果子吃!”
王爷?
零散的记忆突然像被踩碎的琉璃,尖棱棱扎进脑子里:现代街头的车水马龙裹着尾气,无影灯下她捏着止血钳跟死神抢时间,然后是失控卡车的远光灯——亮得能烧穿视网膜,再然后是天旋地转的撞击……最后,是“丫丫”这个名字,是大胤王朝,是靖王府里最下等的洗脚婢。
穿越。
这个只在同事值夜班闲聊时听过的词,砸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逆袭?
争宠?
踩着宫斗剧本登巅峰?
苏晚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续熬完三十六个小时班,撞车后睁眼还要跪着搓脚,她连“挣扎”的劲都快没了,只剩一个念头:离这些“贵人”远点,能安安静静喘口气就行。
她压下翻涌的心绪,把头埋得更低,手上的动作却故意慢了半拍——只装出卖力的样子。
现在不是较劲的时候,先活下去最要紧。
接下来几天,苏晚靠着手头那点“急诊本能”——极端的适应力和察言观色的本事,勉强把“丫丫”这个身份捂热了。
她故意把自己缩成个影子,份内的活干得挑不出错,一有空就往王府最偏的角落钻——那里有间漏风的破院,是分给最低等婢女的住处。
院子破得连墙都塌了半截,却在墙角冒出几株草药:叶片带绒毛,茎秆泛着淡紫。
按她现代药学的记忆,这是“止血草”,捣敷能消炎,煮水可镇痛。
这成了她灰扑扑日子里唯一的光。
她趁没人的时候摘叶子、晒干货、磨成粉,指尖沾着草药的清苦,倒像回到了实验室里捣药剂的日子——这点微不足道的“研究”,是她守住自己最后一点清醒的浮岛。
她只求这浮岛能撑得久一点。
可夜半时分,烈焰与血腥还是把这片岛烧了个干净。
喊杀声像滚雷似的压过来,兵刃撞出的锐响、女人的惊尖叫喊缠在一块儿,把夜撕得稀烂。
冲天的火光把半个夜空染成橘红色,映得她窗上的破纸忽明忽暗,透着股诡异的红。
苏晚瞬间惊醒,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
医生的警觉让她立刻判断:危险,而且离得极近。
她胡乱抓过外衣披上,刚想往床底钻,院门“嘭”的一声被撞得粉碎!
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跌进来,一股腥甜气猛地裹住了她——是血,浓得发腻,冲得人喉咙发紧。
月光混着远处的火光,照亮了那人身上的暗紫蟒袍——是靖王萧煜!
而他身后,几个黑衣蒙面人握着刀追进来,刀刃上的血珠滴在地上,溅起细小的黑花。
萧煜显然受了重伤,动作慢得像灌了铅,眼看一把刀就要刺进他后心。
苏晚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己经先动了。
多年急诊练出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她猛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把萧煜往旁边拽——刀刃擦着他的蟒袍划过,带起一片布屑。
同时,她扯下床头的破床帐,死死摁在萧煜胸前最湿的地方——那里的血正汩汩往外冒。
“呜……”萧煜闷哼了一声,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苏晚的手快速摸向他的腰,指尖触到一片湿黏。
她没犹豫,抽出他腰间那柄看似装饰的匕首,一刀划开蟒袍——伤口深可见骨,万幸避开了心脏。
“砰!”
院门被彻底踹塌,更多刺客涌了进来。
苏晚头皮发麻,却没回头,扯着嗓子发出凄厉的尖叫:“来人啊!
王爷遇刺了!
快来人啊——在这儿!”
她的声音里裹着恰到好处的惊恐,像个被吓坏的忠心婢女。
冲进来的刺客显然没料到这偏僻角落有人,更被这声喊惊得顿了顿,下意识往王府主院的方向看——那里的喊杀声更盛了。
为首的刺客眼神一厉,似乎权衡了几秒,最后挥手示意。
几个人像影子似的,瞬间隐进了黑暗里。
危机暂时退了。
苏晚立刻低头,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萧煜的伤口上。
没有消毒水,没有止血钳,她冲回屋里,拿出藏在灶台下的细铜丝——那是她烤过几十遍、当缝合针用的;还有搓了麻线的肠衣,勉强能当缝合线。
火光摇曳,映着她紧绷却冷静的侧脸。
她的手很稳,指尖翻飞得像还在手术室里捏着止血钳,清创、穿针、引线,动作流畅得仿佛手里拿的不是粗陋的铜丝,而是最精密的手术刀。
最后,她掏出那个视若珍宝的小陶罐,把里面仅有的、她试了好几次才配出的浅黄色药粉——有点像现代的抗生素——全撒在了缝合好的伤口上。
药粉的***让昏迷的萧煜猛地一颤,竟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双极深的墨色瞳孔,此刻因剧痛缩成了针尖,却亮得像鹰隼,瞬间锁定了她。
冰冷、审视,还裹着滔天的威压。
他的手像铁钳似的抬起,死死攥住苏晚沾满血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味:“说……你是谁?”
苏晚被攥得腕骨生疼,累得连抬头的劲都快没了。
她看着萧煜近在咫尺的脸——苍白里透着狠劲,俊美得像淬了毒,只能叹口气,实话实说:“如果我说,我是来救你的,你信吗?”
萧煜死死盯着她,目光像要剥开她的皮肉,首看进骨子里。
剧痛让他呼吸急促,额角的青筋暴起,可他另一只手却艰难地探进怀里——那里早己被血浸透。
他摸索了片刻,慢慢掏出一样东西。
火光在那东西上转了个冷亮的弧——那线条、那弧度,是苏晚再熟悉不过的样子:是现代手术室里最常见的不锈钢手术刀!
萧煜眼底的墨色翻涌成暗流,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句砸在苏晚骤然停滞的心跳上:“那你解释解释,这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