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溪依旧坐在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白玉石桌上轻划。
那兄弟二人的到来,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是又一次明确的警告与划界。
沈伯渊的冷硬,沈仲明笑里藏刀的试探,都在反复强调一件事:她必须安安分分地扮演好“沈家三小姐”这个角色,首至完成那桩价值不菲的联姻。
一枚有用的棋子,不该有自己的想法。
她垂眸,看着桌上那道因她指尖划过而短暂凝结又迅速化去的霜痕。
这丝不受控的寒意,是她与这个身体、与那口冰棺、与腕间玉镯唯一的、真实的连接。
“听竹,”她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带着初醒者特有的微哑,“我有些乏了,想歇息片刻。
无事不必进来打扰。”
听竹巴不得她安分待着,立刻应道:“是,小姐。
婢子就在外间候着。”
说罢,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的轻响过后,室内陷入一片静谧。
华丽的陈设在透过窗棂的微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见溪走到雕花拔步床边,和衣躺下,闭上双眼,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
然而,她的意识却沉入了另一片“冰原”。
并非真实所在,而是她感知的延伸。
脑海中,那口承载她不知多少岁月的冰棺影像缓缓浮现,寒气弥散,与腕间玉镯的气息相互呼应。
她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将一缕极细微的神识探入玉镯之中。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温润,如同上好的暖玉。
但当她神识深入,触碰核心时,一股浩瀚无匹的极寒之力骤然席卷而来!
那力量并非狂暴,而是沉静、古老、带着亘古不化的寂灭气息,几乎要将她的神识冻结撕裂。
见溪心头一凛,立刻收敛神识,只敢在最边缘处轻轻触碰、感知。
玉镯内部,仿佛自成一方冰雪小世界。
除了那令人心悸的恐怖寒力核心,边缘处还缭绕着一些别的东西——几缕极其微弱、几乎要消散的残存印记。
不是记忆,更像是……情绪的碎片。
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悲伤与不甘,冰冷刺骨。
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决绝意味的眷恋,如同冰层下最后一线暖流。
还有……一道极其黯淡模糊的封印痕迹,似乎封锁着什么东西,那封印的气息,竟与冰棺上的符文有几分同源之感,却更为幽深巧妙。
这些碎片太过微弱残破,无法拼凑出任何有效的讯息,却让见溪的心脏莫名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感从灵魂深处升起,带着酸涩与刺痛。
这玉镯……并非凡物。
她正试图捕捉更多线索,外间却隐约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并非听竹,而是两个陌生的婢女声音,隔着一段距离,模糊地飘进来。
“……真是那位?
消失了这么多年,竟又回来了……嘘!
小声点!
主子们的事也敢议论!
不过……听说就是为了那桩婚约,萧家那边催得紧……可不是么……萧家三公子那般人物,若不是早年定下……岂会……噤声!
听竹姐姐过来了!”
细碎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见溪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婚约。
萧衍。
催得紧。
所有线索都指向这桩联姻。
沈家需要她这个“三小姐”来履行婚约,确保与萧家的联盟。
而萧家……似乎也对这桩婚事颇为急切?
那位素未谋面的萧家三公子萧衍,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是否也知道,自己要娶的,可能是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
她坐起身,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听竹就在外面,像一道锁。
沈家将她困在这方院落里,用婚约束缚她,用兄弟监视她,用婢女窥探她。
他们想要一个听话的、没有过去的傀儡。
见溪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玉镯,那丝寒意温顺地缠绕着她的指尖。
她或许失去了记忆,但绝非任人摆布的傀儡。
冰棺中沉睡的岁月,玉镯中封存的碎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不寻常的过往。
而沈家这看似铜墙铁壁的囚笼,也未必没有缝隙。
比如,那些私下议论的婢女。
比如,那位笑里藏刀的二哥沈仲明看似“友善”的提议。
再比如……那位被沈巍轻易用幻阵试探,却又被严令禁止她探寻的、“早己仙逝”的母亲。
见溪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既然要她演,那她便好好演这沈家三小姐。
只是这戏台,未必只能由沈家来搭。
这戏文,也未必只能按沈家的剧本来唱。
她倒要看看,这场精心安排的联姻背后,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而她自己,又从何而来。
窗外,仙京的天空依旧灰蒙,仿佛笼罩着无形的巨网。
网中之人,却未必不能成为执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