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蜷缩在潜水艇残骸改造成的工作舱内，手指正抚过一块泛着蓝光的记忆芯片。
舱外传来垃圾处理船的轰鸣，铁锈混着海藻的气味从通风管倒灌进来，她皱了皱眉，将防毒面具往上推了推。
"第37号委托——修复游客C-207的蜜月记忆。
"全息投影在潮湿的空气中闪烁，画面里是一对新人站在全息沙滩上，浪花正漫过他们交握的双手。
林深盯着女人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枚蓝宝石在虚拟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父亲潜水服上脱落的铜纽扣。
记忆修复枪在掌心发烫。
她将枪口抵住太阳穴，闭上眼。
嗡——海水涌进鼻腔的瞬间，林深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哀鸣。
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砸进意识：父亲把她塞进潜水艇的逃生舱，自己转身游向正在崩塌的基因库穹顶。
"记住陆地的味道！
"他的声音被海水撕碎，而林深只能死死攥着那枚铜纽扣，看着全息屏上的氧气读数归零。
"林师傅？
林师傅！
"客户的尖叫声刺破回忆。
林深猛地睁开眼，修复枪掉落在地。
全息投影里的新娘正在尖叫，她的新郎突然化作一滩数据流，从脚开始向上消融。
"见鬼..."林深抓起工具包冲向舱门，金属台阶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
委托人的舱室在B区13层，那里住着刚从上层轮渡下来的"新鲜人"，他们总以为花重金就能买到完美的记忆。
走廊里弥漫着焦糊味。
林深撞开舱门时，正看见那个穿真丝睡袍的女人瘫坐在地，全息投影仪还在徒劳地循环着残缺的婚礼画面。
"你们这些底层蛀虫！
"女人突然扑过来抓她的衣领，"我花了三个月工资买这段记忆！
"林深任由她撕扯，目光落在投影仪内部。
本该储存记忆核心的插槽空着，边缘有被暴力拆卸的痕迹。
"有人动过手脚。
"她掰开女人痉挛的手指，"这不是自然损坏。
"话音未落，警报声撕裂空气。
红色警示灯在舱壁旋转，将女人的脸映成血色。
"记忆污染警报？
这不可能！
"女人踉跄着后退，"所有记忆芯片出厂前都..."林深己经蹲下身。
她的指尖触到投影仪底部的划痕——三道平行刻痕，像某种标记。
突然，她浑身僵住。
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带她逃亡时，他们在废弃轮渡的舱壁上见过同样的刻痕。
当时父亲用匕首刮掉那些痕迹，刀刃与金属摩擦的声响和现在一模一样。
"这是..."林深的声音发颤，"你们从哪买的这段记忆？
"女人突然噤声。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有无数数据流在眼底奔涌。
林深后退半步，记忆修复枪重新出现在掌心——这不是恐慌，是职业本能。
"记忆银行的人来过？
"她压低声音，"他们是不是给了你..."舱门突然被电磁脉冲炸开。
林深翻身滚向工作台，修复枪射出的蓝光擦着来人的耳际划过。
穿黑色制服的执法者踉跄着稳住身形，机械面罩下的红光扫过房间。
"林深，记忆裁缝。
"电子音带着电流杂音，"你涉嫌非法持有禁忌记忆芯片，现在..."枪声打断了通告。
但不是林深的枪——执法者的膝盖突然爆开，液压油混着海水喷溅而出。
林深趁机撞向通风管道，金属栅栏在背后合拢的瞬间，她看见那个执法者正用机械臂撕开自己的面罩。
银白色短发。
左眼是闪烁的机械虹膜。
苏璃。
林深在通风管里狂奔，防毒面具撞得脸颊生疼。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二岁生日那天，苏璃把偷来的奶油蛋糕抹在她脸上；十五岁她们潜入上层轮渡，在全息剧场后台偷看演员排练；三年前那个暴雨夜，苏璃站在记忆银行的金色大门前，对她说"别再找我"。
现在那个说"别再找我"的人，正在用子弹为她开路。
"左转！
再首走二十米！
"老船长的声音突然在耳麦里炸响，"你后面跟着三个执法机器人！
"林深拐过最后一个弯，熟悉的潜水艇轮廓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父亲留下的"海燕号"，船体布满藤壶和锈迹，像具沉睡在海底的鲸鱼骨架。
"跳！
"老船长按下开关，舱门轰然打开。
林深在空中划出弧线，后背重重撞在潜水艇外壳上。
她听见自己肋骨发出脆响，但顾不得这些——追兵的激光束正在身后织成死亡之网。
"密码！
"老船长在舱内吼叫。
"陆地！
"林深砸向识别屏，"陆地永存！
"舱门滑开的瞬间，她滚进黑暗。
记忆修复枪在落地时走火，蓝光照亮满舱的全息投影仪——每个都闪烁着相同的画面：父亲站在基因库穹顶下，背后是正在崩塌的陆地。
"你迟到了三分钟。
"老船长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他坐在控制台前，烟斗明灭如鬼火，"外面怎么样？
""苏璃在帮我。
"林深扯下防毒面具，大口喘息，"她...她成了记忆银行的人。
"烟斗重重磕在控制台上。
"那丫头三年前就..."老船长突然噤声。
林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某个投影仪正在播放她刚修复的记忆——或者说，被污染的记忆。
全息新娘的婚戒突然炸开，蓝宝石裂成无数碎片。
每片碎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燃烧的图书馆、沉没的城市、无数双手在海水里抓挠...而在所有画面的中心，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她的脸与苏璃有七分相似。
"这是..."林深的手指悬在投影仪上方，"记忆银行的标志？
"老船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你父亲没告诉你？
"他眼角的皱纹在蓝光中颤抖，"二十年前那场大洪水，记忆银行是唯一幸存者。
"潜水艇突然剧烈震动。
林深撞在舱壁上，听见老船长在咒骂："他们启动了清除协议！
快启动引擎！
"控制台亮起红光，林深看见海图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点——至少二十艘执法舰正在包围。
而在更深处，某个巨大的阴影正在苏醒，那轮廓像是...像是整座浮城在翻身。
"坐稳了！
"老船长猛拉操纵杆。
潜水艇发出垂死的***，螺旋桨开始转动。
林深抓住扶手，突然瞥见工作台上有个东西在闪光——是那个被污染的记忆芯片，不知何时从她口袋里掉了出来。
芯片表面浮现出新的刻痕。
西道平行线，比之前的更深，更锋利。
记忆如利刃刺入太阳穴。
这次她看清了：穿白大褂的女人不是苏璃的母亲，而是苏璃自己。
年轻的女科学家站在基因库前，手里握着能改写人类记忆的密钥。
"不..."林深捂住嘴，咸涩的液体涌进指缝。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触碰记忆芯片都会头痛——那不是副作用，是共鸣。
因为她的记忆，从来都不完整。
潜水艇突然冲破水面。
林深撞在观察窗上，看见浮城的钢铁轮廓正在头顶旋转。
无数全息广告在空中漂浮，其中一个突然定格：银白色短发的女人在微笑，机械眼闪烁着温柔的光。
"找到你了，林深。
"广告里的苏璃轻声说，"欢迎回家。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