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啼血重生章
沈清言缓缓抬起头,眼前是尚书府的正厅。
高坐主位的是她的父亲沈尚书,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旁边是她的继母刘氏,正用手帕擦拭着眼角,满脸悲痛。
而跪在她身旁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庶妹沈若薇,正抽抽噎噎,肩膀一耸一耸,显得楚楚可怜。
多么熟悉的场景。
上一世,就是在这里,同样的一群人,用一模一样的罪名,剥夺了她的一切。
最后,她被关进潮湿的柴房,一碗毒药了结了性命。
那穿肠烂肚的痛苦,仿佛还残留在身体里。
“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沈若薇哭着开口,声音又软又糯,“我只是去母亲房里请安,想看看那支母亲最喜欢的蝴蝶簪,却发现它不见了。
我问了母亲的丫鬟,她们说……说只看到姐姐进去过……”刘氏跟着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失望:“清言,我知道你母亲去得早,心里一首有怨。
可那支玉蝴蝶是老爷当年送我的定情信物,你怎么能……”沈清言没有理会她们。
她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永远把家族颜面看得比一切都重的男人。
沈尚书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带着审视和不悦。
“清言,你有什么话要说?”
沈清言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彻骨的寒意。
再次睁开时,里面一片平静,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父亲,女儿不曾拿过母亲的簪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在这压抑的正厅里,每个字都敲在人心上。
“还敢狡辩!”
刘氏立刻拔高了声音,“若薇的贴身丫鬟翠儿亲眼看见你鬼鬼祟祟地从我房里出来!
翠儿,你来跟老爷说!”
一个穿着绿衣的丫鬟立刻跪着爬上前来,头磕在地上,声音发抖:“回……回老爷,奴婢……奴婢确实看见大小姐今天下午从夫人房里出来,神色慌张,手里好像还攥着什么东西。”
沈若薇哭得更厉害了:“姐姐,你就认了吧。
只要你把簪子还给母亲,父亲和我都会为你求情的。”
好一出姐妹情深,母女情重。
沈清言甚至想笑。
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问那个丫鬟:“你说,你看见我从母亲房里出来?”
“是……是的,大小姐。”
翠儿不敢抬头。
“在什么时辰?”
沈清言又问。
翠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得这么细。
她偷偷瞥了一眼沈若薇,才小声说:“大概是……是申时左右。”
“申时?”
沈清言的声音依旧平静,“父亲可以派人去问问西小院的王二和李西两个花匠。
申时的时候,我正在西小院修剪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秋菊。
我的丫鬟春兰可以作证,那两位花匠也看得见我。”
沈尚书的眉头动了一下。
刘氏立刻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修完花之后又去的!”
“母亲的房间,下人不能随意出入。
我若要去,定会先通报。”
沈清言转向父亲,“父亲,母亲房里那只放首饰的紫檀木盒子,我记得是您特意找人打造的,配了一把小巧的黄铜锁。
那钥匙,母亲向来是贴身放着,从不离身。
女儿没有钥匙,请问是如何打开锁,拿出簪子的?
若是砸了锁,那锁上必然有痕迹。”
她的话条理清晰,不带一丝情绪,反而比任何哭喊都更有力。
沈尚书的脸色愈发凝重,他看向刘氏:“把盒子拿来。”
刘氏的脸色微微一白,但还是强作镇定,让下人取来了那个紫檀木盒子。
盒子被呈到沈尚书面前,他仔细查看了那把黄铜锁,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被撬动的痕迹。
他的目光再次移向翠儿,变得锐利起来:“你说你看见大小姐出来,神色慌张。
她是如何打开的门,又是如何打开的盒子?”
翠儿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她支支吾吾地说:“奴……奴婢没看清……奴婢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既然没看清,为何就敢断定是大小姐偷了东西?”
沈尚书的声音冷了下去。
沈若薇见状,连忙扑到父亲脚边,拉着他的衣角哭诉:“父亲,翠儿她只是个下人,许是看错了细节。
但姐姐不喜欢母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心里有气,做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父亲,您别怪翠儿了,都是若薇的错,若薇不该发现簪子不见了……”她这番话,看似在为翠儿求情,实则句句都在坐实沈清言的动机。
沈清言冷眼看着她表演。
前世,她就是被这副无辜可怜的样子骗了,被激得情绪失控,言语冲撞了父亲,才一步步落入了她们的陷阱。
这一世,她不会了。
“父亲,”沈清言的声音打断了沈若薇的哭诉,“女儿身正不怕影子斜。
既然妹妹和翠儿都认定是我拿了簪子,那不如就请父亲派人去搜我的清秋院。”
她抬起头,首视着沈尚书,眼神坦荡得没有一丝杂质。
“若是搜出了簪子,女儿无话可说,任凭父亲处置。
但若是搜不出来……”她顿了顿,“女儿也想求一个公道。”
沈尚书盯着她看了许久。
眼前的长女,似乎在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女孩,她的眼神里有种他从未见过的镇定和坚韧。
“好。”
他沉声说道,“来人,去大小姐的院子,仔仔细细地搜!”
刘氏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抹冷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沈清言的清秋院。
院子不大,甚至有些冷清。
下人们将本就不多的陈设翻了个底朝天,柜子、箱子、床底,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遍了。
结果,一无所获。
刘氏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沈若薇也停止了抽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沈清言从始至终都静静地站在院中,看着他们忙碌。
等到下人回报说没找到时,她才缓缓走向父亲。
“父亲,现在可以证明女儿的清白了吗?”
沈尚书的脸色很难看。
他感觉自己被当猴耍了。
他瞪了一眼刘氏和沈若薇,正要发作。
沈清言却又开口了:“父亲,女儿的院子搜完了。
但女儿以为,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的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翠儿,又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沈若薇。
“既然翠儿一口咬定是我,而我的院子里又没有。
为了公平起见,是不是也该搜一搜妹妹的院子,和她这位忠心耿耿的丫鬟的住处?”
“姐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若薇立刻尖叫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偷了东西,找不到就想反咬我一口吗?
父亲,您看她!
她这是在污蔑我!”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显得心虚。
沈尚书的疑心本就升了起来,此刻更是加重了几分。
他冷冷地看着沈若薇:“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你姐姐的院子都搜了,你的院子为何搜不得?”
“父亲!”
沈若薇满脸的不可置信。
“搜!”
沈尚书没有给她再辩解的机会,吐出一个字。
刘氏想要求情,却被沈尚书一个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搜查的人又转向了沈若薇的锦绣阁。
锦绣阁比清秋院要华丽得多,东西也多。
但结果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找到。
沈若薇松了口气,立刻又摆出那副委屈的样子:“父亲,您看到了,根本没有……还有翠儿的房间。”
沈清言轻轻提醒道。
下人们立刻涌向了锦绣阁旁边的小偏房,那是大丫鬟住的地方。
翠儿己经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不住地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偏房里很简陋,一床一桌一柜而己,很快就搜完了,同样没有。
刘氏的底气又回来了,她冷笑着说:“清言,你闹够了没有?
现在人证物证俱无,你还想冤枉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清言身上。
她却像是没听到刘氏的嘲讽,只是看着抖个不停的翠儿,若有所思地对父亲说:“父亲,女儿记得翠儿是北地来的。
北地天寒,那里的人习惯把贴身的、贵重的东西缝在冬衣的夹层里,或是棉被的里子中。
这样既保暖又安全。”
她的话音刚落,翠儿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沈尚书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他厉声喝道:“去!
把她的被子和冬衣全部拿来!
给我拆开看!”
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一个按住瘫软的翠儿,另一个冲进偏房,抱出了她那床半旧的棉被。
“不要!
不要啊!”
翠儿发出了绝望的尖叫,拼命挣扎。
沈若薇的脸也彻底没了血色,她想上前阻止,却被父亲严厉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一个婆子拿来剪刀,对着棉被的角落,“刺啦”一声剪开一个口子,然后用力一撕。
随着棉絮纷飞,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从裂口里掉了出来,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是一支做工精巧的玉蝴蝶簪子,蝶翼上镶嵌着细小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盯着地上的簪子,再看看面如死灰的翠儿和沈若薇。
“扑通”一声,翠儿彻底瘫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哭喊道:“老爷饶命!
不关奴婢的事!
是二小姐!
是二小姐让奴婢这么做的!
是她把簪子塞给奴婢,让奴婢去诬陷大小姐的!
求老爷明察,求老爷饶了奴婢吧!”
“你胡说!”
沈若薇尖利地叫道,她冲过去狠狠地踢了翠儿一脚,“你这个贱婢!
竟敢攀咬主子!
父亲,她是在胡说八道!
是她自己贪心偷了簪子,现在想拉我下水!”
沈尚书一言不发。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簪子。
他看着这支簪子,又看看哭得涕泪横流、状若疯癫的庶女,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异常平静的长女身上。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生长。
他捏紧了手中的簪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来人!”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把这个刁奴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然后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接着,他转向沈若薇,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愤怒。
“你!
教管不力,纵容下人诬陷长姐!
即刻起,去祠堂跪着!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沈若薇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从未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刘氏连忙上前求情:“老爷,若薇她年纪还小,她……你闭嘴!”
沈尚书厉声打断她,“慈母多败儿!
你也有管教不当之责!”
说罢,他不再看她们母女,转身走到沈清言面前。
他的神情很复杂,有愧疚,有怜惜,还有一丝探究。
他伸出手,亲自将沈清言扶了起来。
“清言,是为父错怪你了。
你受委屈了。”
沈清言顺从地站起身,低着头,轻声说:“女儿不敢。”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安静地站着。
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让沈尚书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放缓了些:“回去歇着吧。”
沈清言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初秋的风吹在她脸上,带着凉意。
她走得很稳,一步一步,踏在青石路上,仿佛踏碎了前世所有的屈辱和血泪。
身后,还隐约传来沈若薇不甘的哭喊和刘氏的劝慰声。
沈清言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