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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一日比一日凉,府里开始给各院的主子小姐们分发新做的冬衣。

管事妈妈带着两个小丫鬟走进清秋院时,脸上挂着一丝敷衍的笑意。

她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包裹,用普通的蓝布包着,看起来并不起眼。

“大小姐,这是夫人特意为您赶制的新冬衣。”

管事妈妈微微屈膝,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恭敬。

春兰上前接过包裹,入手的分量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灰蓝色的棉袄和一条同色的裙子。

春兰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布料触手粗糙,像砂纸一样磨着指腹。

颜色是沉闷的灰蓝色,像是洗过很多次,毫无光泽。

她抖开棉袄,针脚又粗又疏,袖口和衣领的地方歪歪扭扭,里面的棉花似乎也填充得不均匀,一块厚一块薄。

这哪里是尚书府嫡女该穿的冬衣?

就算是府里最低等的洒扫丫鬟,穿的都比这个体面。

“张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春兰忍不住质问道,“府里的衣料什么时候差到这个地步了?

我前几日还看见给二小姐送去的料子,是江南新贡的云锦,霞光一样漂亮!”

张妈妈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春兰姑娘这话说的。

夫人说了,最近府里开销大,要节俭度日。

大小姐一向懂事,自然要带头做个表率。

再说了,衣服嘛,保暖就行,要那么花哨做什么。”

她这话,明着是夸沈清言懂事,暗地里却是在讽刺她只配穿这种粗布烂衣。

春兰气得浑身发抖,还想理论,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

沈清言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只看了一眼那件冬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是平静地对张妈妈说:“有劳妈妈跑一趟。

替我谢谢母亲的赏赐。”

张妈妈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本以为沈清言会大发雷霆,或者至少会哭闹一番。

只要她闹,就可以给她扣上一个“骄纵任性,不体恤长辈”的帽子。

可沈清言什么都没做。

她平静地接受了。

这种平静,反而让张妈妈心里有些发毛。

“那……那大小姐就收好。

过几日祖母举办家宴,可要穿得暖和些。”

张妈妈说完,像逃一样地带着人走了。

她一走,春兰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小姐!

她们也太欺负人了!

这衣服怎么穿得出去啊?

过几天的家宴,府里的长辈们都在,二小姐肯定会打扮得花枝招展,您要是穿成这样……岂不是要被她们活活笑死!”

沈清言没有说话。

她伸出手,拿起那件粗布棉袄。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那粗糙的布料,滑过那歪斜的针脚。

前世,她就是因为这件衣服,在宴会上被众人嘲笑。

沈若薇穿着华丽的云锦,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而她穿着这身灰扑扑的衣服,像一只可怜的丑小鸭。

父亲觉得她丢了尚书府的脸面,对她失望至极。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春兰,别哭了。”

沈清言的声音很轻,“去把我的针线笸箩拿来。”

“大小姐,您要做什么?”

春兰不解地问。

“再把我娘留下的那个梨花木盒子也拿来。”

春兰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沈清言将那件粗布棉袄平铺在桌上。

她拿起剪刀,没有丝毫犹豫,“咔嚓”一声,剪开了棉袄的侧缝。

春兰吓了一跳:“大小姐!”

沈清言没有理会。

她的动作很快,很稳。

她将整件棉袄都拆了开来,变成了一块块的布料。

然后她重新量了尺寸,拿起画粉,在布料上细细地画出新的线条。

她的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对待一件粗布衣,而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剪刀在她的手中翻飞,那些原本笨拙的布块,在她手下渐渐有了新的形状。

她将原本臃肿的腰身改得收窄了一些,宽大的袖口也改成了利落的窄袖。

然后,她穿针引线,开始缝合。

她的针脚细密而均匀,比府里最好的绣娘还要整齐。

一针一线,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春兰在一旁看着,渐渐地张大了嘴巴。

她看到,那件原本毫无版型、像个布口袋一样的棉袄,在大小姐的手中,竟然慢慢变得合体而雅致。

虽然布料依然粗糙,颜色依然暗淡,但那流畅的线条和精致的做工,却赋予了它一种独特的气质。

整整一个下午,沈清言都没有停下。

等到天色擦黑,一件全新的冬衣终于完成了。

它依然是灰蓝色的,但款式简洁大方,完美地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身形。

沈清言把它穿在身上,然后打开了那个梨花木盒子。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素雅的配饰。

那是她生母的遗物。

她从中取出一条月白色的、绣着几支寒梅的素面腰带,系在腰间。

灰蓝色的衣衫,配上这一抹月白,瞬间就提亮了整个色调。

接着,她又从盒子里拿出一枚小巧的白玉扣,扣在了衣领处。

那白玉温润通透,在灰暗的衣料映衬下,愈发显得清雅脱俗。

最后,她将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髻,没有插任何华丽的簪子。

当她转过身时,春兰彻底呆住了。

眼前的沈清言,穿着最粗糙的布衣,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她就像一株在寒风中悄然绽放的冬梅,清冷,孤傲,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素净之美。

那种气质,是再华丽的衣衫也堆砌不出来的。

几日后,祖母的家宴。

尚书府的正厅里温暖如春,欢声笑语。

长辈们都己落座,沈尚书坐在主位,满面红光。

沈若薇今日是全场的焦点。

她穿着那件霞光一样的云锦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盛开的牡丹,头上插着成套的红宝石头面,走起路来流光溢彩,富贵逼人。

她像一只蝴蝶,在长辈们面前穿梭,嘴里说着讨喜的话,引得众人阵阵发笑。

刘氏看着女儿,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她不时地望向门口,等着看沈清言的笑话。

她己经想好了,等沈清言穿着那身下人都***的衣服进来,她就要当众“关心”她几句,让她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沈清言走了进来。

喧闹的正厅,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她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布衣。

那布料确实不怎么样,在满堂的绫罗绸缎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所有人都说不出一个“丑”字。

那件衣服的剪裁太好了,完美地贴合着她纤细的身形。

那月白色的腰带,像一抹清冷的月光,将她的腰肢衬得不盈一握。

衣领处那枚小小的白玉扣,更是点睛之笔,为整个人增添了几分书卷气的雅致。

她没有华丽的首饰,脸上未施粉黛,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走进来,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相比之下,打扮得花团锦簇的沈若薇,反而显得有些俗气和扎眼了。

刘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沈若薇眼中的得意,也瞬间变成了嫉妒和不甘。

她不明白,一件破烂衣服,怎么能被沈清言穿出这种味道来?

坐在上首的祖母,眼睛一亮。

她本就不喜刘氏那副暴发户似的审美,此刻看到沈清言,只觉得眼前一亮。

“清言,到祖母这里来。”

祖母笑着朝她招手。

沈清言走上前去,恭敬地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祖母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她的衣服,眼中满是赞许:“好,好。

这衣服虽然料子朴素,但款式别致,可见是用了心的。

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

这份清雅的气度,比什么金银都贵重。”

沈清言微微一笑,轻声说:“祖母谬赞了。

这是母亲赏的衣料,孙女不敢辜负母亲的一番心意,便自己动手改了改,让它更合身一些。

只要祖母和父亲不嫌弃孙女穿着寒酸,孙女就心满意足了。”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点明了衣料是继母给的,又展现了自己的孝心和巧手,还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谦卑的位置上。

沈尚书一首看着她。

他看到了女儿走进来的那一刻,满堂的惊艳。

他看到了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喜爱。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穿得像个锦鸡一样的沈若薇。

一股强烈的骄傲,从心底升起。

这才是他沈家的嫡女!

不靠华服,不靠珠宝,只凭自身的气度,就能艳压群芳。

这份从容和智慧,比任何外在的东西都更能为家族增光添彩。

他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满意的笑意:“说得好。

勤俭是美德,蕙质兰心更是难得。

清言,你做得很好。”

这是父亲第一次,在所有家人面前,如此明确地夸赞她。

沈清言垂下眼帘,行了一礼。

她知道,这场由冬衣掀起的风波,她又赢了。

赢得干脆,赢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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