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己近两月,盛予昙喉咙的不适时好时坏,成了缠绵的慢性喉炎,如同她那份不见天日的暗恋,无声地消耗着她。
她对常江莞的了解与日俱增:他每周一、三、五下午西点会在西操场训练;他喜欢喝冰美式,不加糖;他的跳高最好成绩是2米15;他和林羡的绯闻在论坛上传得沸沸扬扬,两人似乎越发亲近。
周一下午西点,西操场跳高训练区。
盛予昙抱着实验记录本,站在银杏树下,目光追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常江莞正在做热身,修长的身形在夕阳下拉出利落的剪影。
林羡穿着明黄色的运动服,拿着一瓶功能饮料走近:“江莞,先喝点水。”
常江莞接过,自然地喝了一口:“谢了。”
“晚上队里聚餐,别忘了。”
林羡笑着说,手指轻轻拂过他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知道。”
常江莞回以微笑,目光却瞥见远处树下的身影,“那是……总来看训练的那个女生?”
林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微暗:“物理系的盛予昙吧,好像挺内向的。”
她故意转移话题,“对了,上周那束绿色康乃馨,叶子上的△是什么意思?”
常江莞耸肩:“不知道,不是你送的?”
林羡笑而不答,心里却泛起疑虑。
这不是第一次了,那些匿名送来的花,总带着些她看不懂的细节。
而她,依旧是他世界里彻底的陌生人。
每一次擦肩,每一次远远的凝望,都像是在心上刻下一道细微的痕,不深,却密密麻麻,持续不断地泛着酸涩的疼。
次日上午十点零三分,“野风信子”花店。
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盛予昙推门而入,冷气裹挟着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老板老周正把新到的一桶向日葵***保水桶里,硕大的金色花盘迎着从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小盛同学,今天又要匿名?”
老周头也没抬,熟练地拿起剪刀,笑得一脸见怪不怪。
这两个月,这个沉默的女孩几乎成了他店里最固定的客人。
“嗯,”盛予昙放下背包,声音因喉炎有些低哑,“要一整朵最饱满的。
再给我一把小剪刀。”
老周把剪刀递给她,随即挑眉:“好好的向日葵,又要搞什么新创意?
这次不送整的?”
“不送整的,”她接过剪刀,指尖微微发凉,“我要把它拆了。”
老周愣住了:“拆了?
这金黄灿烂的,拆了多可惜。”
“拆成52瓣。”
盛予昙的声音3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背面要写字。”
老周啧啧两声,摇摇头,还是从桶里挑出最好的一朵递给她:“艺术家的事我不懂。
喏,操作台在那边,小心别伤着手。”
上午十点十七分,操作台。
剪刀开合,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第一瓣金黄的花瓣被小心地从巨大的花盘上分离下来,落在白色的搪瓷盘里,像一片被拆散的、微缩的日出。
老周倚在柜台边点了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我开花店十五年,头一回见人把向日葵‘分尸’。”
“花不撕碎,有些话就永远说不出来。”
盛予昙没有抬头,专注地用一支0.2mm的红色笔芯,在花瓣光滑的背面极轻地写字。
每写下一笔,都需要屏住呼吸。
老周吐出一个烟圈:“那也别用血写啊。”
“红墨水就够了。”
她答。
剪刀声持续不断,每一下都伴随着极轻微的“沙沙”声——那是花茎乳汁溢出的声音,黏在她的指尖,带着植物特有的腥甜气,像怎么也擦拭不干净的、黏腻的秘密。
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老周掐灭了烟,忍不住凑过来看。
搪瓷盘里己经铺了薄薄一层金色花瓣,每一片背面都写着极细小的字。
“52瓣……有什么讲究?”
他忍不住问。
“一年有52周。”
盛予昙手下动作没停,“我……大概每周能偷看到他一次。”
老周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那小子……他知道你这份心吗?”
盛予昙摇了摇头,拿起最大那一片花瓣,在背面仔细地画了一个“△”。
“跳高垫?”
老周认了出来。
“嗯,”她的声音更轻了,“他只认得这个。”
老周脸上露出苦笑:“可这花就算送出去,大概率还是被丢进垃圾桶,何必撕得这么碎?”
“丢……也送。”
她的手顿了一下,一些细微的花粉飘起来,呛进眼睛,涩得她眼眶瞬间发红,泛起生理性的泪水。
这时,风铃再次响起。
林羡推门而入:“周老板,预定一束……”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操作台上那些写满字的花瓣上。
盛予昙猛地抬头,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
“盛学妹?”
林羡挑眉,“这是在做什么艺术创作?”
盛予昙下意识用手遮住花瓣:“……作业。”
林羡走近,目光扫过花瓣背面的“常”字和△符号,眼神渐冷:“真是用心的作业。”
老周急忙打圆场:“林同学要什么花?
我给你包。”
林羡深深看了盛予昙一眼,转身离开:“突然想起有事,下次再来。”
上午十点五十二分,包装。
老周递过来一张旧的英文报纸——《21st Century》,去年10月15日的版本,体育版头条赫然是“全国大运会跳高决赛综述”。
盛予昙抬头,愣了片刻。
“我这儿就收着这么一份旧报纸,看来是缘分。”
老周咧嘴笑了笑。
“……谢谢。”
她轻声道,接过报纸,将那些写满字的花瓣小心地包裹起来。
老周帮着她,把向日葵巨大的花盘中心挖掉一小块,形成一个凹陷:“空白卡片……塞这里?
真的什么都不写?”
盛予昙摇摇头,伸出拇指,在卡片空白处用力按了一下:“压半枚指纹就够了。”
“行吧,”老周摇摇头,无奈地笑,“指纹比名字还真。”
他用麻绳将报纸包裹绕了三圈,最后打了一个活结——“一拉就散,方便他拆。”
他解释道。
上午十一点零五分,快递对接。
熟悉的京东小哥阿俊推门进来,风铃再次清脆作响。
“周老板,匿名鲜花准时到来?”
他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到桌上那包被旧报纸包裹、形状奇特的东西时,笑容僵住了,“这……这花是遭遇龙卷风了吗?”
“别问,问就是艺术。”
老周笑着把纸箱递过去。
阿俊耸肩,熟练地扫码:“老规矩,取件码改3175?”
盛予昙点点头:“对,谢谢。”
阿俊一边操作一边随口说:“收货人还是常江莞吧?
东十六舍503,跳高队那个帅哥。
我熟,他签收从来不看寄件人,爽快得很。”
盛予昙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垂下眼睑,没有接话。
老周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花下午肯定送到。”
她推门出去,听见老周在身后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淹没在风***中:“姑娘,下一次……别撕花了,撕自己,心疼。”
下午,快递送达后。
快递纸盒被常江莞拆开,一股混合着植物汁液和旧报纸的沉闷气味散出。
常江莞看着里面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秃秃花盘和一堆零散花瓣的向日葵,皱紧了眉头。
一张便利贴飘落,上面写着:“这次没有阳光,但我仍朝向你。”
没有落款。
凑过来看的林羡故作惊讶:“哇,这次是拆瓣向日葵?
真是……别出心裁。”
她拿起一片花瓣,故意翻转,“咦,背面还有字?”
常江莞接过花瓣,看到细小的“常”字,眉头皱得更紧:“无聊。”
“我倒是觉得挺用心的,”林羡状似无意地说,“不过这种行为确实有点……过度了。”
常江莞的眉头皱得更深:“丑死了,像被鸡啄过似的。”
一种被冒犯的不适感涌上心头,匿名等于麻烦,撕碎等于偏激。
他动作极快地将整个报纸包裹连同花瓣一起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甚至下意识地抬脚碾了一下,一些金色的碎屑深深嵌进了地板缝里。
深夜二十三点十一分,实验楼后侧垃圾站。
盛予昙打着手电,忍受着刺鼻的酸腐气味,在堆满的垃圾袋中一层层翻找,小心地拾取花瓣。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树后,林正举着手机。
“果然是你。”
林羡轻声自语,镜头对准盛予昙满是污渍的手,“隐形人终于现身了。”
她看着盛予昙将花瓣珍重地收进密封袋,嘴角勾起冷笑:“继续捡吧,这些垃圾才配得上你的喜欢。”
她的手指被不知名的污渍弄脏,但她固执地寻找着。
终于,在最底层,她摸到了那个被揉得皱巴巴、沾满污秽的报纸团。
她颤抖着打开,金色的花瓣大多己污损不堪,52片花瓣,只剩下41片还能辨认,其余的都和咖啡渣、果皮黏在一起,变成了恶心的黑色。
她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用湿巾一片片地、极其小心地擦拭着花瓣背面的污迹。
“常”字还剩14个能看清,“莞”字剩下13个,那片她画了最大“△”的花瓣,被从中撕成了两半。
突然之间,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绝望攫住了她的喉咙,窒息感扑面而来,仿佛有人用黑色的垃圾袋套住了她的头。
这是她第一次彻底崩溃,眼泪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干呕。
花粉和垃圾的腐臭气味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和恶心。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肮脏的花盘上,把她之前按下的那枚指纹泡得发胀、模糊。
可她最终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将那个残破污浊的花盘死死抱进怀里,仿佛抱住了一个被彻底撕碎、再也拼不回的太阳。
盛予昙(内心): 52片花瓣,41片跟我回家,11片永远留在了腐臭里。
就像我喜欢他,注定有一部分要永远腐烂,不见天日。
常江莞(微博):某些所谓的“行为艺术”,请别再送我,谢谢。
[冷漠.jpg] 林羡(朋友圈):向日葵碎瓣,漂在水里其实挺好看的呀~配图:一杯插着几片残瓣的清水,背景一角是常江莞的训练包**次日训练时间。
林羡举着矿泉水瓶,里面漂着几片金色花瓣:“江莞你看,其实这样挺美的。”
常江莞瞥了一眼:“你留着吧。”
“那个送花的人虽然方式奇怪,但应该很了解你。”
林羡故作随意地说,“连你喜欢什么都一清二楚呢。”
常江莞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没什么,”林羡笑笑,“就是觉得这个人可能经常在暗处看着你呢。”
这时,盛予昙恰巧经过。
林羡突然提高声音:“盛学妹!”
盛予昙僵在原地。
“你的作业完成得怎么样?”
林羡意有所指地问,“那些花瓣……都收拾好了吗?”
盛予昙脸色煞白,匆匆点头离开。
常江莞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晚,林羡在朋友圈更新: 有些人只配在暗处捡垃圾,而有些人注定站在光里接受鲜花。
配图是她和常江莞的合影,背景是那瓶漂着花瓣的水。
盛予昙刷到这条,手指颤抖着长按屏幕,最终选择了“不看她”。
拆瓣向日葵,花语:无声的告白。
她的告白,震耳欲聋,却只有垃圾桶听见。
花只敢开一夜,而她的爱,被拆解成五十二份细微的疼痛,最终与尘埃和污秽同眠。
这场无声的告白,从一开始,就写满了被丢弃的结局。
———————— 隐藏线: 林羡将垃圾站***的照片设成私密相册,命名为“隐形人”。
每看一次,她就更加确信:盛予昙不配做她的对手。
但当她注意到常江莞开始无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某个身影时,她的笑容渐渐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