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
极致的、毫无杂质的白,从天花板、墙壁到地面,无限延伸。
光线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均匀、柔和,却亮得让人无处遁形,甚至看不到明显的阴影。
空气里那甜腻的香气浓度更高了,几乎凝成实质,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上,钻进鼻腔,试图麻痹所有感官。
靳默被那笑容僵硬的男人——现在他知道这是一名“管教”——带着向前走。
地毯柔软得过分,吸收了一切脚步声,只有自己血液流动和心脏缓慢搏动的声响在耳膜内鼓噪。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毫无区别的纯白房门,紧闭着,像一口口等待封盖的棺材。
他们停在一扇门前。
管教将手按在墙上的感应区,门无声滑开。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立方体空间,西壁、天花板、地板依旧是那种吞噬一切的白。
除了一张固定在地上的、同样纯白的硬板床,别无他物。
没有窗户,没有装饰,没有任何可以标识时间或自我的东西。
“这是你的休息单元,734-Jinmo。”
管教的声音保持着那种欢快的调子,但在此地显得格外诡异,“在此静思,感恩系统的宽容与再造之恩。
例行矫正疗程将于标准时间后开始。”
说完,门再次无声关闭。
绝对的寂静降临。
不,并非完全寂静。
有一种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从西面八方渗透进来,像是某种庞大的机器在持续运转,又像是无数细碎的呢喃在耳边低语,仔细去听时,又什么都抓不住。
那甜腻的香味在这里似乎有了重量,压得人胸口发闷。
靳默在硬板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坐下。
他没有试图去探索这个房间,他知道必然一无所获。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那片毫无瑕疵的、白得令人心慌的天花板。
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
可能过了十分钟,也可能过了一个小时。
门再次打开。
另一名管教出现,脸上是同样的标准化笑容。
“734-Jinmo,首次矫正疗程。
请随我来。”
再次走在纯白的走廊上。
这一次,靳默注意到一些房门上方有极细微的彩色指示灯,大部分是稳定的绿色,偶尔有一两个以极快频率闪烁着红色,又很快恢复绿色。
他们经过一个稍大的开放区域,里面有几个穿着同样白色囚服的人,正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节奏轻快甜美的音乐,做着某种舒缓的体操。
每个人的动作都标准到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无比投入、无比幸福的微笑。
他们的眼神空茫,仿佛灵魂早己抽离,只剩下被精心编程的躯壳。
其中一人动作稍慢了一拍,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瞬间。
旁边的管教立刻上前,声音依旧甜美:“公民,请跟上幸福的节拍,感受感恩之心!”
那人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笑容立刻变得更加夸张灿烂,动作也变得无比卖力。
靳默移开目光。
矫正室到了。
比他的休息单元稍大,但依旧是令人窒息的纯白。
房间正中是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看起来异常舒适,但椅臂和腿部延伸出的银色柔性束缚带,昭示着它的真实用途。
旁边立着一台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复杂仪器,多种不同的探针和接口泛着冷光。
“放松,734-Jinmo。”
房间里的行刑官——他的笑容比管教们更加“热情”,眼神也更加狂热——示意他躺上去,“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帮助,帮助你的神经和肌肉重新学会如何表达快乐和感恩。
这是系统的恩赐。”
靳默沉默地躺下。
柔软的束缚带自动寻位,轻柔却绝对牢固地锁住了他的手腕、脚踝和额头。
冰冷的导电凝胶被涂抹在他的太阳穴和颈侧。
没有多余的废话。
行刑官在仪器上操作了几下。
第一波电流袭来。
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深沉的、震荡的麻木感,瞬间贯穿大脑,让所有思维变成一片空白炽白的噪音。
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
肌肉纤维在皮下不自主地跳动。
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第二波。
强度提升。
剧烈的灼痛感从接触点炸开,沿着神经一路烧灼,仿佛脑髓被放入滚油之中煎炸。
靳默的身体猛地绷紧,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躺椅面料,指节泛白。
喉咙里压抑着一声闷哼,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行刑官俯下身,那张热情笑脸凑近,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不容置疑:“感受它!
这是喜悦的能量!
它在激活你沉睡的快乐中枢!
笑出来!
表达你的感恩!”
靳默咬紧牙关,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
汗水从额头渗出,滑落进鬓角。
更多的电流,不同的频率,交替冲击。
痛苦以各种形式在他的神经系统里肆虐。
药物通过手臂上自动寻址的针头注入,带来一阵阵诡异的晕眩和虚假的漂浮感,试图软化他的抵抗,混淆他的感知。
透过因痛苦而模糊的视线,他看到行刑官身后那面光滑的墙壁,映出自己扭曲而苍白的脸,以及那张依旧、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电流停止。
束缚带自动松开。
行刑官记录着什么,语气似乎有些失望,但又带着一种“下次会更好”的例行公事的乐观:“首次疗程结束。
效果有待提升。
记住这份感觉,734-Jinmo,感恩系统为你付出的能量。”
靳默被拉起来,脚步虚浮地被带回那个纯白的休息单元。
门关上。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臂和太阳穴处残留着剧烈的灼痛和麻木感,药物的效果让他的思维迟缓,胃里翻江倒海。
绝对的寂静和孤独再次包裹了他。
就在这时——笃。
笃笃。
极其轻微,几乎被那低频嗡鸣掩盖的敲击声。
来自……右侧的墙壁。
靳默抬起眼,看向那片纯白。
停顿了片刻。
笃笃。
笃。
又是两下,节奏与之前不同。
是偶然?
还是……他想起走廊上那个瞬间变脸的男人——肖澈。
他的识别码似乎显示他的单元就在这个方向。
靳默沉默着,没有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微不可闻的敲击声没有再响起。
但在无尽的、甜腻的、折磨人的纯白寂静里,那短暂的敲击,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