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太阳穴的灼痛和药物的残留效应像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
那短暂的、几乎被嗡鸣吞噬的声响,仿佛只是一个痛苦的幻觉,或是系统另一种更精妙的折磨手段。
他闭上眼,试图在绝对的寂静,那无处不在的低频嗡鸣反而构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寂静中捕捉任何异常。
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血液流过耳廓的微弱声响。
时间在纯白的牢笼里失去了意义。
可能只过了几分钟,也可能过了数小时。
送餐口无声滑开,推入一小盘无色无味的营养膏和一杯清水。
他机械地吃完,味道如同嚼蜡。
然后,是第二次“矫正”。
流程几乎一模一样。
纯白的房间,舒适的刑椅,冰冷的凝胶,行刑官热情洋溢的宣告,然后是……电流。
这一次的强度似乎有所调整,夹杂着一种尖锐的、能首接刺入骨髓深处的频率。
靳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牙齿死死咬住,口腔里弥漫开更浓的血腥味。
视野彻底变成一片炫目的白,耳边是自身神经哀嚎的尖啸。
行刑官的声音时远时近:“……看,肌肉反应良好!
神经正在被重新教育!
接受它!
拥抱这份愉悦!
笑啊!”
他依旧没有笑。
只是在那片痛苦的混沌中,紧紧守着内心最后一点冰冷的、不为所动的核心。
那核心是他自己,是靳默,不是734-Jinmo。
再次被扔回休息单元时,他几乎无法站立,首接瘫倒在硬板床上,意识在黑暗的边缘徘徊。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
就在他几乎要沉入痛苦的昏睡时——笃。
笃—笃笃。
敲击声再次传来。
来自同一面墙壁。
节奏与上次不同。
更清晰,带着某种刻意为之的规律性。
靳默睁开眼,艰难地转过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纯白的墙壁光滑依旧。
他沉默着。
外面似乎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然后,又一段敲击响起。
这次更长一些,停顿更有规律。
……像是某种密码。
一个极其简单的、重复的节奏模式。
靳默的指尖动了一下。
他想起旧时代某些最基本的通信代码。
这个节奏……对应的是……一个数字。
或者一个最简单的问候。
他在疼痛和药物造成的晕眩中,努力集中起残余的注意力。
敲击声又重复了一遍。
仿佛在确认他是否接收。
靳默缓慢地抬起手,指关节因为之前的紧绷而酸痛。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用同样的力度,在墙壁上敲击了三次。
笃。
笃。
笃。
(收到。
或,我在。
)墙那边瞬间安静了。
仿佛没料到会得到回应。
几秒后,一段新的、稍微复杂一点的敲击传来。
这次夹杂了一点刮擦声,似乎对方换了一种方式。
靳默皱起眉,试图解析。
但这超出了他瞬间能理解的范围。
他只是再次重复了最初的三下敲击,表示确认接收到,但无法破译。
对面停了下来。
然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被墙壁完全吸收的叹息。
或者……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笑?
接着,是一段非常缓慢、清晰的敲击,每个音节之间都有明显的停顿,仿佛在教他:笃笃(停顿)笃(停顿)笃笃笃(长停顿)笃笃。
这一次,靳默听懂了。
这不是复杂密码,而是最首接的模拟。
你好。
他看着墙壁,仿佛能透过那片纯白,看到另一边那个脸上挂着夸张笑容、眼神却曾闪过一丝空洞的男人——肖澈。
靳默没有回应“你好”。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笃。
(嗯。
)一个单音节的、靳默式的回应。
墙那边又安静了。
但靳默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线己经连接了起来。
在这座吞噬一切个体声音的纯白地狱里,一个极其微弱的、秘密的频道被悄然建立。
第二天,或者说是下一个活动周期——时间依旧模糊——他们被带出房间,进行“集体感恩活动”。
还是在那个有轻柔音乐的大房间,重复着那些缓慢、扭曲、旨在“舒展身心,感受幸福”的体操动作。
靳默的动作依旧僵硬迟缓,脸上毫无表情,引得旁边的管教不断投来审视的目光。
然后他看到了肖澈。
肖澈站在人群的另一侧,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无比标准,甚至带着一种夸张的、表演性的优美。
他脸上的笑容是全场最灿烂、最具有感染力的,仿佛正沐浴在无上的幸福之光中。
他甚至还会配合音乐微微点头,眼神陶醉。
如果不是昨天那短暂的敲击交流,靳默几乎要认为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一个被完美改造的典范。
然而,就在一次转身动作中,他们的视线有了一瞬间的交汇。
肖澈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嘴角的弧度完美无缺。
但他的眼睛,在那极短的百分之一秒里,快速地、几不可察地眨动了两下。
那不是无意识的动作。
那是一个信号。
一个只有在绝对清醒的状态下才能发出的、给特定对象的信号。
仿佛在说:“看着我。
我没事。
我在表演。”
动作结束,肖澈的笑容更加炽盛,甚至对着管教的方向微微躬身,表达感恩。
靳默收回了目光,继续他僵硬的动作,内心却第一次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丝不同于痛苦和麻木的情绪——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审视。
这个男人,肖澈,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不仅是在抵抗,他是在利用系统的规则,进行一场危险的舞蹈。
而自己敲击墙壁的回应,似乎招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