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红笔在二次函数图像上描出对称轴，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混着早自习特有的、含混不清的背诵声。
前排女生在背课文，“长太息以掩涕兮”的尾音拖得绵长，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突然被后桌传来的“Firstblood”音效剪断。
后背被笔尖戳了一下时，我正盯着错题本上的红叉发呆。
那道解析几何题昨晚耗了我西十分钟，辅助线画得像蜘蛛网，最终还是败给了抛物线的对称轴。
笔尖又戳了第二下，带着点节律感，像游戏里小兵进攻的提示音。
“昨晚排位输了？”
男生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尾音微微上扬。
我眨了眨眼，试图把思绪从抛物线里拽出来。
阳光在他手腕上的银链上跳荡，那是去年运动会他跑三千米得的奖品，此刻正随着他转笔的动作轻轻晃动。
三秒后，我才意识到这是在跟我说话，慌忙抬头时，额前的碎发滑下来遮住眼睛。
“啊？”
这个单音节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前排背书的女生顿了顿，马尾辫轻轻晃了晃。
男神——也就是我的同桌江明宇，突然笑出声来，肩膀微微颤动着，把一本草稿本推到我面前。
纸上用黑笔写着那道解析几何题的辅助线，线条干净利落。
“看你对着错题本十分钟了，还以为被游戏气傻了。”
他转着笔，笔杆在指间灵活地跳跃，“辅助线应该这么画，你昨天画得像迷宫。”
我盯着那道简洁的辅助线，突然想起昨晚九点的排位赛。
江明宇用韩信打野，我选了孙膑跟着混，结果在龙坑被对方团灭三次。
他在语音里说“孙膑你别追着蓝buff跑”，我却以为他让我去抢对方的蓝，一头扎进对方野区送了人头。
后桌的游戏音效又响起来，比刚才更急促，夹杂着按键的哒哒声。
我下意识回头，看见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一个男生正靠在栏杆上，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胳膊上，里面是件印着游戏角色的黑色T恤。
他戴着白色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嘴角抿成倔强的弧度。
初中部的教学楼与高中部相连，课间总有穿着同款校服的学弟学妹穿梭在走廊里。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突然抬头，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朝我比了个手势：右手握拳，拇指向上挑了挑，然后快速向前推出，这是游戏里“carry全场”的手势。
我只觉得这个手势有点眼熟，像某种打招呼的暗语。
脑子里还残留着抛物线的公式，完全没把它和昨晚一起打游戏的“打野大神”联系起来。
那是个ID叫“泽野”的玩家，上周在王者峡谷匹配到的，操作犀利得不像个初中生。
他说“学姐我带你上分”，我还以为是哪个认识的学长，首到刚才看见他校服袖口绣着的初三的标识，才后知后觉地对上号。
“看什么呢？”
江明宇的笔在我眼前晃了晃。
“初中部的学弟，叫林泽，听说游戏打得很厉害，上次运动会看见他代表初三打王者荣耀表演赛。”
我转过头，看见草稿本上还有一行小字：“放学去打两把？
带你赢回来。”
字迹比辅助线张扬些，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心脏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
我低下头假装整理错题，耳尖却悄悄发烫。
“游戏黑洞。”
江明宇低声调侃，转笔的动作停了，“昨天龙坑那波团，你跑什么？”
“我以为你让我去抢蓝。”
我小声辩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草稿本的边角。
红笔在纸上洇出小小的圆点，像没投进篮筐的球。
他又笑起来，这次声音更轻，像羽毛扫过耳廓。
“我说‘别追蓝buff’，是让你跟着我，不是让你去送人头。”
阳光穿过他的发丝，在锁骨处投下细碎的光斑，“你这反射弧，能绕教室三圈。”
后桌的游戏音效突然停了。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林泽把手机塞进抽屉，从书包里掏出英语课本。
他翻书的动作有点急，书页哗啦作响，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
那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时，我看见他悄悄抬了抬头，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天光。
早自习***响起来时，我还在研究那道解析几何题。
江明宇己经开始背英语单词，声音低沉悦耳，像雨水敲在玻璃窗上。
我数着他背到第三十个单词时，突然想起刚才林泽的手势。
那个“carry”的手势，在游戏里意味着“交给我”，是种很可靠的信号。
手指在草稿本上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江明宇写的辅助线。
晨光慢慢爬上纸面，把那个箭头晒得暖融融的。
我想起昨晚语音里“泽野”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说“学姐别怕，我来开团”。
当时我还在纠结孙膑的二技能什么时候放，首到对方水晶爆炸，才反应过来赢了。
“发什么呆？”
江明宇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我，“英语老师快来了，你昨天的默写订正了吗？
我如梦初醒般翻出英语作业本，红笔写的“订正”二字格外显眼。
预备铃响时，林泽从教室后门探进半个脑袋，飞快地朝我递来一张纸条。
我展开那个折叠成小巧方块的纸条，看见上面用黑色水笔画了个孙膑的简笔画，旁边写着，“学姐，今晚七点，王者峡谷见。”
字迹比江明宇的张扬，带着点少年人的锐气。
我把纸条夹进错题本，抬头时正好对上江明宇的目光。
他挑了挑眉，嘴角噙着笑意，好像什么都知道。
窗外的阳光更盛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廊里传来初三学生跑向教室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林泽刻意放轻的步伐。
我透过窗户望向初中部的方向，仿佛能看见他正假装看黑板，耳朵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晨光穿过他的耳机线，在课本上投下细密的影子，像撒了一把星星。
我突然想起昨晚他操作着打野英雄，在语音里说“学姐跟着我就行”，心脏又开始轻轻发痒。
英语老师踩着***走进教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看作业本，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江明宇在草稿本上画了个韩信的简笔画，旁边写着“带我一个”。
晨光里，某种奇妙的默契正在悄然生长，像藤蔓一样缠绕上错题本的红叉，缠绕上耳机里漏出的游戏音效。
而我还不知道，这个充满抛物线和打野路线的早晨，将会是往后许多年里，被反复想起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开端。